第8章 足金赤子
太宰府筑紫馆，便是幕府仿唐制所置的鸿胪馆，坐落于平安京中轴线上，四海宾客皆居于此。
被足利义满擒获的周全及其扈从也自然被羁押在此，奇怪的是并没有太多武士把守，当值的武士似乎比平时还要少。
在筑紫馆侧旁的茶棚中，一个头戴斗笠、渔夫模样的年轻人慢悠悠的吃着烤鱼。
天色擦黑，随着钟楼上的鼓声响起，街头的行人相继回家，剩下的也多是本坊之人，在坊内活动不受限制。
就茶棚掌柜准备下逐客令时，又有一个头戴斗笠的年轻人出现在茶棚外。
在那人露面的一刹那，茶棚中正在扒拉鱼刺的年轻人明显长出了一口气。
两人交换了眼神，旋即匆匆离去。
待那年轻人走进不远处的巷子里时，里面已经被打晕了四个人，四人身上还盖着几张破竹席。
“爷，今晚他们是醒不了，可明天一早就瞒不住了啊。”
刘路摇了摇头道：“明天早上就不用瞒了，让你们找的东西都找到了吗？”
很快，一名死士在腰间摘下了一把腰牌递给了刘路。
刘路没猜错，足利义满之所以召见周全，本就是为了让周全回大明去给朱棣报信，经刘路这么一搅，周全被羁押，足利义满自然要想办法把周全放回去报信。
腰牌自然就是足利义满为周全准备的证件。
这么好的顺水人情，刘路自然不可能让别人去做。
……
片刻之后。
靠着幕府腰牌，刘路出现在筑紫馆内。
“天使在上，还请受刘某一拜！今日在金阁，皆系无奈之举，还请天使定要见谅！”
周全被上演经典川剧的刘路搞得一头雾水。
可现在他们已经是案板上的鱼肉了，刘路又不像是来催命的，周全自然客气的很，小心开口道：“刘公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来之前，刘路自然已经编好了一整套说辞。
“天使有所不知，半个月前，幕府查抄了我们所有汉商的铺面，强逼我等附逆，我等身家性命皆为歹人掌控，实数迫不得已啊！”
说着说着，刘路的眼泪就‘啪嗒’‘啪嗒’的落了下来。
刘路的话半真半假，他们的店面确实被抄了，当时的他也确实走投无路，现在勾起当时的回忆，自然涕泗横流，表演的入木三分。
这些事情周全亦是有所耳闻，只是朱棣并没有给他这么多授权，他想管，幕府也不会理会。
现在提起，周全自然跟着破口大骂起来。
“知小礼而无大义，畏威而不怀德，真真是岂有此理！”
刘路连连点头，当即便将之前截获的腰牌掏了出来。
“这是平安京所有汉商勠力同心，为天使得来的腰牌，还请天使速返金陵，向天子陈明此事啊！”
虽然心中早有预料，刘路是来放他们走的，但当这句话真的从刘路嘴里说出来，周全仍旧不由得大受感触。
家都被抄了，心里还念着朝廷！
这是何等心境？朝上那帮公卿大臣，真该来看看！
望着连哭都不敢放声的刘路，一股莫名的责任感顿时涌上心头，汉商也是汉人，也是大明的子民，他认为自己有责任保护他们的安全！
“刘公子，是杂家没用，你放心，若上天能让我回到金陵，我必率大兵来救，管教那幕府吃了你们多少，都得连本带利的吐出来！”
闻听此言，刘路又好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一拍脑门。
“对了，周公公，还有一件机密大事，还请公公务必奏明天子！”
周全疑惑道：“何事？”
刘路再次压低了声音，提醒道：“幕府正在研究一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已渐成气候，还请朝廷务必小心。”
周全脸色骤变。
这就不奇怪了，他本就不相信足利义满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跟大明作对。
原来是掌握了秘密武器。
“刘公子的意思是……你知道这兵器是什么？”
“今日我趁倭人恣肆，终于窃得此秘法。”刘路抹着眼泪在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周全道：“此物名叫硝化甘油，威力胜过我大明军中火药数十倍，仅需二三斤，便可毁城破关。”
“唯一的缺点就是其性质极度不稳定，受到震荡便易爆炸。”
“现在幕府已经开始着手破解了，他们想用纸张浸泡吸附硝化甘油以使其不易受震荡影响，但效果不佳，具体内容皆在信中，还请公公务必将此信亲手转呈天子！”
这次周全是真的感动了。
送他走还能说是刘路被抄了产业怀恨在心，指望天朝为他们报仇。
但甘入陷境，窃得此等机密。
足可见刘路的赤子之心。
“刘公子，杂家就是豁出这条老命不要，也定会将这封信奏明圣上！”
思虑片刻，周全一把抓住了刘路道：“刘公子，实在不成，您跟我一并返回大明吧！就凭您盗书的功劳，封个伯爵也不足为过啊！”
刘路的嘴角微微抽搐两下。
好家伙，我现在跟你回去，两头都得把我细细切做臊子。
刘路大义凛然的摇了摇头道：“不了，实不相瞒，幕府还有诸多诡诈手段，现在能接触到幕府核心的，只有我跟吴伯，我实在是不能走啊！”
周全彻底惭愧了，他从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人能为了家国天下舍生忘死，但今天他信了。
“刘公子，高义啊！”
使团的其他武官也被刘路的这番家国情怀所打动，甚至有人要求留下来给刘路打下手。
“周公公快些上路吧，我等的身家性命事小，天兵若是折戟沉沙，我等才是千古罪人！”
……
“刘公子定要保重，保重啊！”
夜半，平安京的街头一处巷子旁，换了一身布衣，背好行囊的大明使节周全眼眶红润，拉着刘路的手依依惜别着。
刘路亦是双眼含泪，连连点头道：“对了，公公这把短剑可以赠予在下吗？若是事发，刘某便用这把剑结果了这条贱命。”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周全哪还有半个‘不’字。
当即便摘下了腰间佩剑递给了刘路。
“杂家希望刘公子永远也用不到它！”
刘路点了点头，道：“出入多有不便，刘某便不远送了。”
“告辞。”
目送周全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朱雀大街的街头，刘路脸上挂着泪痕，随手将短剑递给了身后的死士。
死士旋即会意，用巷子里的四个倭人把短剑砍卷刃后，连人带剑一并丢在了巷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