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回梦
三日后,林相府,
徐英刚一进会客厅,林渊赶忙迎将而来,神色中是毫不掩饰的愤怒:“整整三日,无一人报考,赵家的狂妄令人发指,竟然公然违抗皇命朝纲。”
“流言嘛!只要赵家不应,天大的罪,也落不下来。”
徐英道了一句,走进会客厅坐了下来。
他又道:“春闱一向由赵家把控,想要榜上有名,都得先向赵家拜码头,如今春闱主官易主,无异于动了赵家的权力根基,自然是要不顾一切阻止,只要此届春闱无人报考,不仅林相会担罪,往后科举将依旧是他赵家囊中之物。”
“那依徐总管看,当如何应对。”
林渊并未落座主位,而是在徐英旁边坐了下来,夺过了下人手中茶壶,亲自为徐英斟茶。
他也知道,今日徐英来了,肯定已经有了应对之法。
“应对?简单!”徐英道:“赵家想以权势威胁天下学子,我们亦可效仿,凡年满十八者,此届科举若未报考,往后再无报考资格,且终生不得入仕。”
徐英说完,林渊脸色顿时沉下。
“徐总管此举,是要将天下学子往绝路上逼啊!往后大乾,还有读书人吗?”
徐英却不以为然,道:“读书人,若无血性,读书何用?既然畏惧赵家的强权,那就要做好入仕无门的觉悟,盛世大楚,不用怯懦之人。”
“可......”
林渊还想争辩,徐英抬手打断:“赵家要斗,杂家奉陪到底,赵家以势欺人,那杂家便以武身为天下学子撑腰。
明日,杂家将以一品武夫的之名广发誓贴,本届科举者,若受人清算,可由本人或他人南门外放烟,每逢初十,杂家将亲登南门城楼,所目之处,若见青烟,必追究到底,不论何人构害,必还公道。”
徐英一番话,听得林渊热血沸腾。
一品至强者,若不顾一切,确实能向任何人讨公道。
但此举,亦是大不韪。
以武犯禁可是朝堂禁忌。
武者力量异于常人,向来是不稳定因素,历朝历代都有针对武者抑制措施,就如大楚,便有专门针对武者的明确律法。
凡武者,除从军外,不论从事何业,税赋是普通人的一倍,若犯律法,刑罚都会比普通人重些。
对于那些江湖宗门帮派,律法更是苛刻。不仅人数有规定,收徒要报备审批,每年要缴纳的税赋更是天价。
大楚八百年,如今除了几个传承久远与世无争的门派,民间武者组织几乎不见。
看出林渊顾虑,徐英又道:“所以,这一局,我们决不能败。若败,杂家便是以武干涉春闱国策,定个谋逆也不为过。
只要胜,杂家所举,便是为国为民,便是陛下用人得当,亦是林相为天下寒庶学子重开仕途之路,从今往后,凡大楚学子,皆得称呼林相一声先师。”
先师.......
林相心中一声呢喃,竟有些难抑激动。
大楚八百年,世家门阀垄断仕途,如今寒苦人家已少有人读书。
民间更是有着“十年掏粪半间瓦,寒窗十载少半间”的戏言,若是继续下去,大楚怕是再无读书人。
林渊起身,对着徐英恭敬一拜,眼中噙着晶莹。
重开仕途几字,属实是说到他心坎了。
徐英赶忙挽礼。
等重新坐下,林渊有些唏嘘道:“虚名我林渊不在乎,只是,我曾立誓为天下读书人博一个出路。
然而,官场数十载,数次入狱,妻子亡命,我终于意识到,在世家门阀面前,我所有的挣扎,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个笑话。
自先帝近道,我亦心灰意冷,只想苟且于世,却....过上最安稳的十年。”
言到此处,林渊无奈苦笑,笑出了泪花,亦红了眼。
徐英想着说点什么,林渊却猛地看向了他:“我以为我心已死,直到前几日陛下御书房召见,我见到徐总管。
徐总管久居深宫,或不知以赵家为首的世家门阀何其庞伟,但我与他们斗了几十年,深知其厉。
初闻徐总管之言,我是当真险些发笑出声,纵使徐总管武道修为超然,纵使陛下与您齐心,我依旧想笑。
但当我听到徐公公‘破世家族阀,为生民立命,开无上盛世,铸神州上朝。’之言,我的心好似活了过来,哪怕明知要走一条死路,亦想着慷慨赴死,就好像......”
“林相......”
徐英叫了一声,林渊伸手示意别打断自己,苦笑到:“憋了大半辈子无人交心,我知今日话有点多了,徐总管,我想说的是,无论前路如何,我林渊......奉陪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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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林相府离开,已是黄昏,
徐英没有坐马车,而是步行回宫。
傍晚的都城依旧热闹,他走在大街上,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着人来人往,心头一阵恍惚,好似回到前世大街上。
前世的车水马龙也好,大楚市井风尘也罢,这人间烟火气,都是同一般,生生不息,又脆弱绚烂。
只可惜,纵使身处闹市,他这个两世为人的灵魂却是油水不融般的格格不入。
于前世,他是失败者,纵使辉煌过,到头不过一副臭肉。
于现世,他是外来者,权伟如山,却孤独至顶,找不到归属感。
走着走着,徐英停下了脚步。
周围人流飞逝,恍惚中,前方却出现了道静立的身影,穿着睡衣拖鞋,胡子拉碴,满头是血。
正是魂穿前他那不堪的模样。
前世今生两个徐英,隔着人流对望。
对望许久,前世徐英道:“你看你,前世不择手段往上爬,到头来落得潦草,而今重生还在追求这些,何必呢!”
“我不弱于人,为何别人做得皇帝,能名留千古,我难道就不行?我要将大楚打造成无上盛世,我要人们永远记得我的名字。我还要踏上了先天之境,残缺再生,坐看世人在我的面前犹如祭拜神明。”
听到徐英的慷慨激昂,前世徐英笑了:“就算真成了神明又如何?这个世界于你,同一场梦有何区别?你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我不需要!”
徐英大声回应,为显底气,言语的同时大手一挥。
这一挥手,人流不再模糊,前世身影不见,只有周围人群看他的异样眼光。
“这人有病吧!搁大街上自言自语什么呢?”
“管他的,八成是个癫的,绕着点,免得被他甩几巴掌没处说理。”
“看他穿着气质不俗,搞不好.......”
周围的窃语声中,徐英抬头看了看天,竟有一丝悲戚涌上心头。
前世如烟散,世间唯他徐英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