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溺子如杀子
“哥哥,咱们去哪里呀?”
坐在马车上,刘清小姑娘看着明显不是自家大门的“敕造荣国府”匾额,转头问起身侧的兄长。
“荣国府是琏二哥的家,我们去他家吃顿饭,晚点再回家,清清跟哥哥一起,可以吗?”
刘剡也没跟小姑娘说什么贾家是外祖家的话,如今贾攸过世,外祖先荣国公也去世多年了,不说没来过贾家的小姑娘,便是他,也很多年没进过荣府的大门,与贾家人,真谈不上什么感情。
唯二两个熟悉些的,便是最近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贾琏夫妇二人。
至于其他人,最多只有见面的时候,说话亲热两分罢了,再多也就没有了,毕竟是亲戚,还是这么亲近的亲戚。
在贾家人暂时没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儿之前,维持表面的和平还是需要的。
而小姑娘与贾家人更是不认识,只认识最近住在延平郡王府的贾琏夫妇二人。
是以刘剡向小姑娘介绍,也只是说去贾琏家里吃饭,其余的人,等小姑娘大两岁,结交什么人,自然会自己分辨。
“稍后有不认识的人,跟着哥哥叫就行。”
刘剡叮嘱妹妹道。
“好呐。”小姑娘乖巧点头。
其实就算兄长不说,小姑娘也能明白,荣国府乃是母妃的娘家,如今的荣国夫人史老夫人,是母妃的母亲,荣国府的袭爵人是她舅舅……
荣国府与她家并不算亲近,只是贾家人也是母妃的亲人,哪怕是看在母妃的面子上,也不能不给贾家人面子。
“清清,你要记得,你给他们脸面,那是你知理,若是他们不要脸面,你也不必给他们留脸。你是宗室郡主,谁对你不敬,便是对你哥哥不敬,对刘周皇室不敬!”
小姑娘记得张伯母之前对她说过的话,哪怕小姑娘年岁尚小,不太明白其中的含义。
却也记住了,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若是他不敬我,我就让丫鬟婆子打他的脸!
至于后果如何,自有兄长为她收尾!
“若是你哥哥做不了主的,就来找我,我给你出头。”
礼亲王妃张倩笑眯眯地摸着小姑娘的脑袋,以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出霸气侧漏的话。
在下旨册封刘剡兄妹二人后,太上皇还特意留了礼亲王一会儿,让他告诉刘剡,在京城这块地界儿,有谁敢欺负他们兄妹二人,就给他狠狠打回去,出了什么事儿,都有太上皇帮他们兜着!
哪怕这只是太上皇一时意气下说出的承诺,甚至永康帝还在,这个话需要打一个很大的折扣。
可太上皇既然这么说了,那不说他会一直庇护着刘剡兄妹,起码短时间、一次的庇护,还是稍微能够提供一下的。
便是没有太上皇的这句话,刘剡也有能力护住自己和妹妹清清,可既然太上皇给递了梯子,那不用一回,岂不是太不给上皇面子?
毕竟上皇七十余岁的人了,说不定哪天就不在了呢,那他给出的承诺,下一任掌权者可不一定会认的,可不得趁着现在,能用就尽量给用了?
刘剡想起自儿个兄妹二人被册封的那个晚上,礼亲王刘涛特意把他叫过去暗示他的话。
少年思及此,眯了眯眼睛。
京城人多眼杂,真做什么也很难瞒过有心人的耳目,若是能出去,可真就天高任鸟飞了。
之前不过是个大概雏形的计划慢慢在少年脑子成型,并越来越具体。低头看着一无所知,满眼信赖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少年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小姑娘柔软的发丝。
这一辈子,有自己在,又有真心爱护她的宗室长辈,哪怕父母都不在了,小姑娘也不惧外人的欺凌。
至于日后,自己羽翼丰满,更是不会有任何人能看轻了自家妹妹去!
兄妹二人的马车很快到了荣国府门口,从正门口驶了进去。
甫一进门,便能看见以贾母为首的贾家众人,整整齐齐地候在了正门口的甬道前。
延平郡王府各官两旁侍立,遮住了贾家门前看热闹的人。
只有宁荣两府的主子们随贾母站在刘剡兄妹乘坐的马车的正前方。
坐在车上,把贾家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的少年,对着身侧的小姑娘笑道:
“来,清清,咱们下车。”
驾驭马车的郡王府下人掀开车帘,刘剡先下了马车,又伸手亲自把小姑娘抱了下来,看着贾家众人跪了下去。
“见过延平郡王世子,清河郡主。”
贾母带头,贾家众人向刘剡兄妹结结实实地行完了礼。
本想着自己年纪大了,又是外祖母,刘剡不会让自己真的跪下去,会上前来扶住自己的贾母,久等不来少年来扶住,到底还是结结实实地跪了下去。
“史老夫人请起,这实在是折煞晚辈了。”
待贾家众人行完礼,刘剡方才上前两步,扶起贾母。
不是刘剡故意要受一个年近八十的老人家的礼,而是看着贾母那明显笃定自己不会当真让她跪下去的神情,对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来说,实在是太过于刺眼了点。
我一个小孩子,哪怕是晚辈,可我年纪小,哪怕外人指责我不该受外祖母的礼,可年纪就是一个巨大的优势,自有大儒为我辩经。
可若是你贾母故意不给宗室郡王世子见礼,那可就是你的不是了。
哪怕贾母同样是一品国公夫人。
可在宗室面前,天然就低了一等,何况还是你自己主动给郡王世子行礼。若刚开始就没行礼,旁人不会多说什么,毕竟你身份高、年纪大,又是长辈,可行到一半说不行礼了,言官可能不会喷你,你贾家的其他人,可就躲不掉咯。
什么样的人家,才会教出这等无君无父之人!
是以贾母见少年没有扶起她的意思,还是拄着拐杖,跪了下去。
自从她做了国公夫人后,能让她跪下去行礼的人,实在是太少了,给年纪这么小的两个孩子行礼,甚至名义上还是自己的外孙、外孙女,贾母心底也有些膈应。
到底老夫人是见惯风浪的人,脸上半点也瞧不出不满。
顺着少年扶她的手,站了起来,恭谨道:
“礼不可废。”
反倒是贾母身后的贾家人,有些不会掩饰情绪的,脸上的不满都要溢出来了。
到底是老夫人积威甚深,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其他人的情绪,一眼把他们的不满都给瞪了回去。
“殿下久未来过外祖家,怕是很多都不记得了,由老身为殿下引路,殿下请。”
贾母亲自请刘剡兄妹上了轿,接着上了后面的轿子,身后的贾家女眷也跟着上轿,有小厮过来抬了轿子,众婆子步下跟随,至一垂花门前落下,那小厮俱肃然退下,有婆子上前来打起帘子,刘剡带着妹妹跟着贾母进了垂花门。
穿过抄手游廊,走过穿堂,绕过当地放着的紫檀架子大理石屏风,便见小小三间厅房,厅后便是贾母居住的正房大院。
在贾家众人的簇拥下,刘剡兄妹进了门,谦让一番,让贾母在上座坐了,刘剡兄妹坐了客席。
在门口受了老太太的礼便罢了,若是进了门还占了上座,那就真有些不知礼数了。
刘剡年纪虽小些,却也不是不知礼数的人。
人若敬我,我便敬他,他若是不把我当回事儿,届时被我下了脸面,可别舍不下那张老脸。
经过贾攸丧礼这些时日的相处,还有方才荣国府门口这一个新鲜热乎的下马威,贾母也能够看出来,刘剡绝对不是个好惹的脾气。
或者说,若是个稍微不那么有能耐的。
怎么在父母双亡的情况下,保全自己和幼妹,护住那偌大一份家业呢?
甚至能给母亲带来一份身后哀荣,让其以王妃的品秩下葬,给自己和妹妹赚来一个爵位,让宗正礼亲王夫妇对其另眼相看。
促成这一切,不光要有能力,更要有些运气在身上。
而少年今日这一个简单的下马威,也让贾家想要趁他年幼哄骗于他的人,熄了心思。
贾家人也暂时不再去多想些别的有的没的,只把刘剡兄妹当做身份高些的晚辈来相处。
众人叙些温寒,说些与贾攸有关的趣事,时间也就过得飞快了。
“要说起来,我们这一辈三个妹子,就数你母妃低调又会做人,之前姐妹们一块读书,你母妃的功课总是又快又好,深得夫子赞许......”
贾政兄弟几个,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二妹妹昔日有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
只记得她功课好,便逮着这一个地方死命夸,仿佛贾攸是什么文曲星下凡,若是托生成了男子,怕不是得中个状元回来!
待到实在没什么说的了,王夫人便说起来比刘剡兄妹先一脚进门的凤姐儿:
“说起来,凤哥儿这回,还真得要感谢殿下,若不是殿下帮着去请了太医来瞧,凤哥儿母子这一回,还不知怎么艰难呢。”
凤姐儿回来时,脸上哪怕较前些日子好些了,却也是白得惊人,身在孝期,面上又不能敷粉,没个遮挡气色的,看着实在是吓人,自马车进了门,一路上都是贾琏抱着回了屋。
寻了平儿一问,众人方才知晓凤姐儿有了身子,却又差点掉了孩子的事儿。
这一回没话说,正好拿来感谢刘剡。
“舅母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刘剡笑笑,不以为意,贾琏夫妇早已谢过了。
比起凤姐儿二人真心实意的感谢,贾家其他人说这话,明显就要假得多了,更多的是客套,想着与他拉近距离说的场面话,而比不上凤姐儿夫妇二人亲历此事,更能明白其中风险。
众人说了一回话,说起来也就是贾家人想尽法子夸赞刘剡兄妹,刘剡偶尔跟着附和两句,随口夸两句贾家的孩子乖巧可爱。
一时到了用午饭的时候,贾母传了饭。
因着刘剡年岁尚小,清河郡主刘清更是一副哥哥去哪我就在哪里的派头。
本打算男女分席而坐的贾母,临时改了主意,换成了个人分席而坐,每人身前摆几样爱吃的菜色,身后一个丫鬟帮着布菜。
贾母坐了主位,刘剡带着妹妹坐了客席。
才换过一身衣裳的贾宝玉,见着个人坐下,便要坐到贾母身边去。
他是贾母的命根子,掌中宝,自幼时便养在贾母跟前,平日里与贾母一道用饭用惯了的。
哪怕今儿个是分席而坐,又有客人在场,向来我行我素的宝玉,可不会管那么多。
长辈们刚刚坐定,本来乖巧挨着王夫人坐着的贾宝玉,趁王夫人一个错眼,走到了贾母跟前,就要坐下。
贾家众人习以为常,倒是贾母眼皮子一跳,忙拉住了好乖孙,哄道:
“今儿个有客在,宝玉去你太太那里。”
贾宝玉如今年纪尚小,远没有年长几岁时,在外人面前的懂礼仪知进退,就是一个被宠坏了的熊孩子!
在刘剡兄妹来之前,还刚受了一场委屈,哭了一场。
平日里,在这个时候,贾母不说对他百依百顺,起码不会在这种坐次的小事儿上为难他的。
可今日这一回,是怎么了?
他不过是要跟老祖宗坐一桌吃饭,老祖宗便要赶他走?!
不过是有客人在?
若方才只是有三分的委屈,在此时,便有了八分,宝玉越想越气,登时发作起狂病来,摘下脖子上挂着的玉,狠命摔去,骂道:
“老祖宗还说什么疼我,今儿个不过是来了个外头来的客,便要赶我了,他要是多来几回,我岂不是连个站的地儿都没有了?!”
吓得地下众人一拥去拾那玉,贾母急得搂了宝玉在怀里,一双老眼却是望向了刘剡兄妹处。
指望着刘剡能够说句话,不过是个座位的事儿,宝玉又是个孩子,刘剡能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他坐这一回就好了。
可这话,却不能出自她口,甚至贾家人也不能说,只能让刘剡自己说出来。
少年小心地给妹妹夹了一筷子野兔肉,用筷子帮小姑娘去了骨头,头也不带抬地,只用余光冷眼瞧着贾家的这一场闹剧。
贾老夫人,或许年轻时是有几分谋断的,可以说,其实现在也不差。
只是年纪大了,对自家的孩子,到底心软偏疼了些,方才一再放纵,纵容出了些这么个儿东西!
岂不闻溺子如杀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