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斯佩齐成为《国民报》全职报道“佛罗伦萨的恶魔”的记者。“佛罗伦萨的恶魔”案为这位年轻记者提供的大量珍贵素材,也被充分加以利用。不管可能性多么微弱,警方仍不放过任何一条线索。他们挖掘出数十个诡异事件和古怪人物。对人性弱点洞若观火的斯佩齐也没放过任何一次机会,为《国民报》撰写了多篇稿件,而其他记者却对那些怪人怪事熟视无睹。经他写就的文章具有极高的娱乐性,尽管其中许多都是一些荒诞不经的事情,但都是真人真事。斯佩齐的文章凭借其洗练的文笔和耸人听闻的内容而声名鹊起,许多读者早上喝完浓咖啡之后还不忍放下手中的报纸。
一天,他从一位巡警那里得知,警探们对一个冒充法医的怪人进行审问后将其释放。斯佩齐觉得此事颇为有趣,便跟进调查此人。此君是卡洛·圣安杰洛“医生”,一个三十六岁的佛罗伦萨人,相貌堂堂,与妻子分居,喜欢独处,外出时总是一袭黑装,戴着墨镜,左手紧握医生的工具袋。他的名片上写着:
卡洛·圣安杰洛医生,教授
法医
佛罗伦萨病理医学院
比萨病理医学院法医系
他从不离身的袋子里装着一些医学工具,几把磨得异常锋利的闪闪发亮的解剖刀。圣安杰洛医生居无定所,情愿在佛罗伦萨周边小镇上的酒店或民宅借宿。选择酒店的时候,圣安杰洛总选附近建有小型公墓的酒店。如果从酒店房间能望到一些墓碑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圣安杰洛医生的面孔,以及戴着厚厚墨镜的样子,已经为佛罗伦萨最负盛名的殡仪馆“OFISA”的员工所熟悉,他常常在那里逗留很久,仿佛是在做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这位戴墨镜的医生平时给病人看看病,开开药方,还兼职开了家心理分析诊所。
唯一的问题是,卡洛·圣安杰洛医生不是法医,也不是病理学家。他甚至都算不上是个“医生”,尽管他似乎已经给活人做过手术,至少有一个人曾目睹过。
佛罗伦萨南部的高速公路上发生了一起严重车祸,当时有人想起附近一家酒店里住着他这位医生,此事令圣安杰洛露出了真面目。圣安杰洛医生被请去进行急救,大家都惊讶地听到他恰恰就是对“佛罗伦萨的恶魔”的最新受害者苏珊娜·坎比和斯特凡诺·巴尔迪进行尸检的法医。酒店的几位职员说,在圣安杰洛医生骄傲地打开他的袋子,将他的行医工具展示给他们看的时候,他就是这样亲口对他们讲的。
圣安杰洛的奇谈怪论很快传到宪兵队那里,他们旋即查出圣安杰洛根本就不是医生。他们了解到,他十分钟情于小型公墓和停尸房,更令他们警觉的是,他十分迷恋解剖刀。宪兵迅速将圣安杰洛逮捕并进行审讯。
这个冒牌法医大方地承认自己喜欢撒谎,喜欢夸夸其谈,但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何喜欢夜里到墓地去。他的女友说,与他做爱进行到高潮阶段的时候,他会停下来吃下几片安眠药,并解释说这是唯一能让他抵制诱惑,不离开他做爱的床到墓碑那里转转的办法;但他对此予以否认,认为这是恶意中伤。
认为圣安杰洛医生就是“佛罗伦萨的恶魔”的猜疑很快即被推翻。因为每一次双重杀人案发生当晚,他所居住的宾馆员工都能证明他不在犯罪现场。证人证实,圣安杰洛医生习惯早睡早起,常在八点半至九点之间便已经就寝,为的是早上三点公墓给他打电话的时候能够起床。“我知道我做的都是一些荒诞不经的事情,”圣安杰洛对质问他的地方法官说,“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有些疯狂。”
这篇有关圣安杰洛的报道不过是斯佩齐作为《国民报》官方“恶魔专家”撰写的众多饶有趣味的文章之一。他报道过许多通灵者、塔罗牌占卜师、透视师、地卜者和水晶球占卜师,他们纷纷向警察提供帮助,一些人甚至就受雇于警方,继而又遭解聘。他们的“占卜”记录常常成为证据,受到警方的确认并最终存档备案。在佛罗伦萨中产阶层家中的客厅里,家庭聚会即将结束的时候,有时主人和客人会围坐在一张三条腿的桌子四周,桌上倒置着一个小玻璃杯,众人向“恶魔”的某位受害者发问,以得到他或她神秘的回答。占卜结果会寄到《国民报》的斯佩齐和警方那里,或者在对之笃信的人中疯狂流传。除了正式的专案调查之外,对未知世界的调查也在进行中,斯佩齐饶有兴致地将其报道给读者:比如他曾报道过参加在墓地举行的朗诵会和降神会的经历,与会的透视师试图跟死者进行交流。
“佛罗伦萨的恶魔”案惊动了整座城市,似乎还唤醒了圣马可那位阴险的僧侣——萨伏那洛拉早已消亡的灵魂,以及他对文艺复兴时代的堕落所发出的振聋发聩的抨击声。有人利用“恶魔案”再次大张挞伐佛罗伦萨及其道德和精神的堕落,还有中产阶级的贪婪和物质主义。某个社论记者曾如此写道:“‘恶魔’是这座城市小业主们活生生的代表,他深陷自恋式的放纵,作恶之人包括这里的牧师、政治掮客、自我膨胀的教授、政客,以及很多自命不凡的文人……‘恶魔’是个可鄙的中产阶级的复仇者,潜藏在资产阶级堂皇的外表后面。他不过是个品位低下的家伙。”
还有人认定“恶魔”就是个僧侣或神父。有人在写给《国民报》的一封信中表示,在案发现场找到的弹壳陈旧并已褪色,“因为在修道院里,一把旧手枪以及几颗子弹可能就隐藏在某个早已被人遗忘的阴暗角落里”。寄信人接着又指出一件已经引发佛罗伦萨人广泛讨论的事情:凶手很可能是个萨伏那洛拉式的神父,因为年轻人的通奸和堕落而将上帝的怒火施加到他们身上。他指出,“恶魔”将木头似的葡萄藤插入受害者体内,可能是想传达《圣经》里的讯息,不由令人想起基督的那句话,“不结果子的藤蔓,他就剪去”。
警方也不敢对这个“萨伏那洛拉理论”有丝毫大意,开始悄悄地调查某些具有古怪习惯的神父。有几位妓女表示她们不时会接待一位有怪癖的神父。此人对妓女花钱大方,却不跟她们进行正常的性交,而是要求为她们剃掉阴毛。警察对这一线索产生了兴趣,猜测此人一定喜欢用剃刀在那个部位做这种事情。这些妓女随即将他的名字和地址报给了警方。
一个干冷的周日早晨,一小组身着便衣的警察和宪兵,在两个治安官的带领下,进入一座古老的乡村教堂。教堂矗立在佛罗伦萨西南部秀美群山之上的柏树林中。一行人来到圣器收藏室,那个神父正披上长袍,拿起祭坛布准备做弥撒。警察向他出示了搜查证,说明来意,表示要对教堂、空地、忏悔室、圣坛、圣骨匣和神龛进行搜查。
神父备感震惊,一阵晕眩几乎栽倒在地。他当即承认自己有在晚上为女性剃除毛发的癖好,但他发毒誓说自己绝不是那个“恶魔”。他说他明白警察为何要搜查此地,但央求警察不要声张他们此行的目的,在他做完弥撒之后再进行搜查。
警察同意神父在他的教徒面前进行弥撒仪式,警察和探员也加入信徒中间,一直等到整个弥撒仪式结束,神情和动作如同城里人到农村感受弥撒活动一样。他们密切注视着那个神父,唯恐仪式过程中他带着一些关键线索逃之夭夭。
等教徒鱼贯而出之后,警察开始了搜索。但是警探带走的只有神父的剃刀,他很快被排除了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