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复存在的“死亡”
巴别塔最底层。
圆形的空间空空荡荡，却额外狭小，很难想象这便是支撑起整个高塔的根基；正中心是一个圆环，上面刻着无人能看懂的符号。
莱因觉得，自己将很难忘记今晚发生的一切了。
那个被胖女生指示的矮巫师正徘徊于圆环周围，双手叉腰；她嚼着某种糖豆，正抱怨着什么，圆环的中心却突然开始沉降。
“哼哼，这一次只等了一小时。”
她这么记着数。
链条摩擦的声音从中央的深渊之中冒出，缓缓充斥着塔楼的底部；周遭开始降温，冰冷的石块震动着，最后于圆环的中央重新浮现。
上面多出一个蜷缩的形影，身上裹着巴别塔的灰斗蓬。
“怎么样，这一次愿不愿意回答我？”
嚼着糖豆的巫师如此说着，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她将那个蜷缩的形影一把抓起，揪着后者散乱的头发往地上撞，累了的时候，就从口袋中拿出那罐闪烁着星光的水瓶，在对方眼前晃悠。
“怎么，贱东西连话都不会说？不会是你那卖的父母没教过你说话吧。”
她越说越恼怒，将莫名其妙的愤怒全部摁在对方的脑袋上。
但那个趴在地上的形影只是闭着嘴，连一句闷哼都不曾发出；她仍由对方踢踹殴打，偶然休息的片刻，则抬起头，用空洞的眼神望向躲在远处的那个形影。
莱因有些恍惚，明明周围漆黑一片，他却感觉...
自己和对方的眼神撞上了。
“她在向你求助，莱因。”
乱成一团的大脑之中，维恩的声音突然出现，但莱因明白那只是自己的幻听而已。
最后，那个白发女生的脖子被拧断，圆台便托着那具全是血的尸体再次下沉。
这已经是第五次了。
虽然很难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但莱因清楚地记得，这已经不是白发女生今晚第一次被这样杀死；尽管她的脖子被人拧断，尽管周围全是粘稠的液体...
只要再等上几个小时，那个圆台便会再次升起，届时，全新的，完整的白发女生会再次蜷缩在那个圆台之上，然后被在一旁等待的巫师再次拳打脚踢。
“所以呢？”
维恩的声音继续在他脑中横冲直撞，让莱因心烦意乱。
“就因为她会莫名奇妙的复活，你就忽略了她的感受和求助，只是躲在一旁观看她被人欺凌吗？”
莱因觉得维恩说的有些问题：他总是太过理想，会执着于所谓的很多东西而忽略掉自己的现状。然后他才意识到，维恩就是因为这个才死的。
而他现在居然在和一个死人辩驳。
“放开多云！”
最后，当那个女孩再次复活，另一个声音却突然从身后响起。
几乎全黑的塔楼之底突然闪出一道幽蓝的光芒；它们依附于一根木魔杖之上，手持魔杖的则是...
先前那个“自杀”了的中二少女。
她大喊着往前，就好像是所有动漫的主角一般；那根魔杖触碰到巫师的后背，传出一声闷响，似乎时间的指针就同样被卡住。
“艾诺尔的魔法霰弹！精心改良版！”
“嘭！”
下一刻，无数能量粒子从魔杖的尖端迸射而出；蓝光裹挟着气流在房间中肆意冲撞，甚至给莱因整座塔楼都在震动的错觉。
红和蓝在空间中交织；那个施暴的巫师背后被穿出一个脑袋般的大洞，嘴巴微张，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便缓缓倒下，而少女同样因为这诡异的冲击力倒飞出去，撞在一旁的墙壁上。
“咳，还有你，吃我一招！”
光亮之中，艾诺尔夸张地吐出一口血，然后转向一旁的莱因。
她估计是把自己当成那个矮巫师的同伙了吧，莱因这么想着，不过这也不能怪她，毕竟维恩总说，围观之人同样可耻。
于是他准备溜走。
“那个！”
刚刚复活的白发少女却突然从地面爬起。
她用力拽住艾诺尔的手臂，也不顾缓缓滑落的灰袍了，发出有些糯却冷的声音。
“艾诺尔...不要误会，他也是来救我的。”
......
巴别塔，从新世界开始之日便存在的传奇塔楼。
没有人知道它是如何建造的，也没有巫师学徒知晓如何从塔内离开。
他们的血肉来自塔楼，从出生开始便成为巴别塔中的一员巫师学徒；他们会学习，歌唱，成长，迷惘，会逐渐在巫师的道路上愈走愈远，最后从塔楼中毕业。
“毕业是什么？达到准巫师级别吗？”
“不是。”
外号“多云”的白发女巫如此回答。
“我也不知道毕业是什么意思；巫师学徒达到三阶后便可参加晋升仪式，晋升后成为准巫师，就得留在巴别塔中任教...”
“或许是达到准巫师七阶？大家都这么说，我不太相信。”
“但我知道，只要毕业了，就能出去了。”
当然，没有哪个正常的巫师学徒会担心毕不了业，原因也很简单：
巴别塔中，不存在“彻底死亡”的概念。
巫师的血肉由塔赋予，它们便自然成为塔的一部分；于是塔一日存在，巫师便一日不死。
它们的器官会逐渐衰老，但不用过于担心：只要受到致命伤，在意识消沉的几个小时后，所有巫师便能从塔底的圆环中央复活。
他们的思想不会丢失，他们的身体恢复到记忆中最佳的时期；他们会披着塔专属的斗篷，会继续在塔楼之中研究魔法，会最终迎来“毕业”的那一天。
“所以...这里根本就没人研究治愈...”
“艾诺尔在看见我的伤口后也不以为然，甚至随随便便就自杀了...”
“是因为...”
是因为，在巴别塔中，死亡不会带来任何代价。
“怎么没有代价？你知道昨天我因为复活，又缺勤了一堂高等奥术吗？”
“你知道我好不容易赶上下一堂课的时候，发现书包不在身旁有多绝望吗？？？”
王国1791年5月，莱因抵达巴别塔的第八天，清晨。
艾诺尔把一本正试图咬她手的书丢到一旁，然后回过头，看着螺旋楼梯上，还没怎么睡醒的多云和莱因。
“而且！如果不是因为我不在多云旁边，多云她会被那些混蛋们欺负吗？她会一直...”
“那是因为你擅自研发魔法...被教导主任抓到关了禁闭吧...”
“那...那也是你的锅！我就是复活之后才撞见教导主任的...”
“行了，我们巴别塔中最有希望成为传说的巫师，天才少女艾诺尔小姐，为了你漫画书主角一样的梦想，赶紧去上课吧。”
多云轻笑着，随口便支开了蹦蹦跳跳的艾诺尔。
莱因于是也眯起眼睛。
他望向多云，知道那个所有疑虑被统统解开的时刻终于到来；白发的女巫掀开兜帽，露出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你是不是想问我很多问题？”
她有些裂开的嘴唇一张一合，几颗眼下的雀斑在那张灰白的脸上，像是白昼之中才闪烁的黑星。
莱因确实有很多问题想问她。
在那天晚上之后，多云几乎将所有的事情都搪塞了过去：衣柜，偷走的巫师袍，甚至在支开艾诺尔后，向他随口解释了关于巴别塔的一切。
艾诺尔相当单纯，第二天便把莱因当成了巴别塔中真正的学生；但多云不同，她永远只是静静站在艾诺尔身旁，像是失语的幽灵。
“能把剑给我吗？其他问题我都不想回答。”
她这么说着，手指指向莱因背后藏着的那把短剑。
“那上面的花纹很独特，所以我能猜到，你不是巴别塔的人；我做这些只有一个请求。”
“能帮我逃出去吗？”
她再次拿出一罐全新的水晶瓶。
这一次莱因看的清清楚楚，里面是淡蓝色如天幕一般的液体，而在那些液体中央...
星星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