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将文明压缩进一块石头里
圣骑士们很快震惊于眼前的一切。
他们弯着腰，像是进入了一个完整氏族的领地；他们看见了石头屋，看见了摆放在田埂上的简易工具，看见了几个蒲公英蹲在地上，用脚趾夹着尖石头划分一只长着四只头的蚯蚓。
就和历史书上原始的人类演变过程一样；只不过它们并不是人类而已。
“祂们等了你们很多年，祂们一开始说，你们很快就会找到我们的。”
“但直到三百年后，你们才终于来了。”
祭司继续用平淡的语气说着，似乎它是因为思考过多，已经失去了像是其他怪物那样的、对圣骑士的恐惧。
这太不可思议了，每个人都这么想着。
这个黑色幕布之下的世界，在圣骑士到来之前，时间流速与外界并不相同，仅仅只是晚进去了三十分钟，先前它们要抓捕的逃犯就...
已经成为了创建起一个文明的“神”。
“它们想对我们说些什么呢？”
于是圣骑士们恍惚着，也带入了这个故事的视角中进行思考。
“我也不知道，祂们在临死前，留下了一种名为“天书”的神物，那据说是由祂们的身体铸造而来，其中藏着祂们的魂灵。”
“......”
时间回到现在。
在低矮的马车上，几个人弯着腰，以一种并不舒适的姿态坐着。
田野的黑色天穹太矮了，如果在马车上坐直，或许便会在某个马车被石子磕碰、飞向空中的过程中，撞上那黑色的幕布。
梅低声结束了她所了解的一切。
“我上次来的时候，王国才刚刚建立...而现在，这个名叫“蒲公英王国”的国度已经经历了整整三百年的历史。”
“这是最开始的那三个人提到的天书，复印本。”
她这么说着，伸出被厚重铠甲包裹的手，其上是一本破烂的书，在那硕大的臂铠之下，显得甚是简陋与渺小。
埃尔德一把接过，随意翻了翻。
“什么天书...也就是...一本日记本啊...”
“嘘...”
梅打断对方的话语，示意他将天书交给四人中行动最为便捷的莱因。
“尽量不要说话，这些蒲公英人生活在漆黑的田野之中，完全依靠听觉辨别方向。”
她这么说是很有道理的。
莱因甚至注意到，那些蒲公英的耳朵已经发达到比一般人类的更长；它们的耳廓向外延伸，变得更大，而在梅的故事中...
圣骑士们第一次进入田野，见到这些“蒲公英人”的时候，对方是并没有这么明显的耳朵的。
也就是说...
这些蒲公英人不但的确是那三个人受到邪神污染后繁育的子嗣，甚至在田野漫长且扭曲的时间之中，一代一代发生了...
自然选择？
“...”
他从埃尔德手中接过那本书籍，其上的内容，让他莫名有种看小说的感觉：他在观看三个被困在荒岛之上的，逐渐绝望的人的日记。
日记是从三人决心建造起一整个部落开始的。
在生下了子嗣后，他们并没有教对方识字的想法：这里没有灯火，估计以后也很难有了：在被黑色幕布笼罩的世界之中，氧气很少。
事实上，他们的世界太过狭小，甚至经不起一场大火；于是他们对“火”的使用做出了很多限制，最后他们发现...
将自己扮演成神明，然后用所谓的“神的指引”来定下规则，引导子嗣们建造简直无法理解的建筑，是最好的手段。
事实上，在这个世界之上，他们的的确确就是神明。
这里是一片原始的荒地，虽然传说有被“污染”的东西，但他们终于在这里见到了熟悉的肉类：那些肉类并没有变成蒲公英。
又或者，他们的确被“污染”了；但他们并没有因为“污染”而死去，所以现在污染对于他们来说，单纯变成了一种用于区分同类的词条。
而这里，这片被黑幕遮盖的，没有日月星辰与季风的土壤之上，唯独只有他们的大脑中，还承载着人们上千年的知识。
利用神明的身份，他们不必再解释自己是如何制造出“锐利的石头工具”，不必解释为什么在发明了“火”之后，又急急忙忙彻底将其列为一种禁忌。
一开始，他们准备了大量的防御工事，但圣骑士们却迟迟没有到来。
十年，二十年，最后连仇恨都在晦暗的世界中不知所踪了，他们的记忆，也早就被这二十年里在另一个世界的生活所填满。
于是，在漫长的时间中，他们繁衍生息，用短到不能再短的时间，零散地“发明”着这个世界上不曾拥有的技术。
比如，三人中的女人是一个面包师；她懂得如何将小麦磨成粉，再和鸡蛋混合。
但这个世界中并没有鸡蛋，于是她只发明了“面粉”，但并没有发明“蛋糕”。
但他们依旧没有忘记一件事情，或者说，他们曾经放弃了一件事情，但最终又把它拎了起来。
那就是写日记。
一生很长，莱因此刻却已经看完了记载着几个人一生的日记；其中大多是一些对于无聊生活的碎碎念，对未来的展望，或者是期待有人能再次进来。
“为什么我们不想着重新出去呢？”
有一天，突然有一个人意识到这么一个问题。
他是三人之中最擅长思考的一个，是他建立了祭司的体制，是他提议，要让子嗣们学会“语言”这文明的载体。
也是他提议，“不能让他们看懂文字。”
于是三人也都纷纷疑惑起来，他们得不出结论，似乎被磁石影响之后，他们下意识就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归宿；他们是出生在这里的，他们也一定会死在这里，这就是宿命。
“对了，我们为什么不教他们学习文字呢？”
面包师女人这么说着。
她已经成了一个老太婆，教会了子嗣们种植小麦，但此刻却因为今年田野的贫瘠，瘦的皮包骨头。
“口述的东西太容易遗忘了，如果我们把字写在纸上，就能...”
三个人终于意识到了。
他们之所以不教子嗣们文字，并不是因为在他们的眼中，那些可爱的和人长得一模一样的生物们没有眼睛；相反，他们是下意识认为...
文字在一片漆黑的环境之中，是没有意义的。
他们要在这个漆黑的田野上建立一片自己的文明，这是从一开始就被规定好的事情，而那些蒲公英们到底长什么样根本不重要。
就算他们和自己长得不同，也一定是自己的错：他们才是更加适合在这片田野上生存的魂灵。
他们不是不想教会子嗣们“看见”的本领，而是这种本领，下意识就被忽略了；他们忙活了一生，从准备抵御圣骑士，到建立氏族，最后两件事情一件都没有看到头。
他们不是在建立一个部落，而是在...尝试着融入一个新的世界。
但他们作为“人”的潜意识仍然在反抗；事到如今他们终于意识到了，外边的人说的是对的，是他们被污染了，他们才是创造怪物的人。
因为他们仍然在写日记，而他们的“子嗣”，却不会这么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