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厉老爷子想起已经故去的夫人，心情有点不大好。
心情不好，就对了。
情绪铺垫完毕，剩下便是画龙点睛。
苏玫玫温和道：“斯人已去，我们不必太难过。我记得奶奶最爱菊花，既然大姑家的菊花开得好，我们不如趁此贡上一束，她老人家九泉之下，也会高兴。”
老爷子沉思半晌，道：“阿云，你母亲的忌日快到了吧。”
苏玫玫心头一震，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厉惊云也抬起头来。
“……是。”
“我算着也快到日子了。”老爷子慢慢地捻着手里的佛珠，“你这孩子，有什么话就直说，何必遮云罩雾的。”
苏玫玫想，就您老这个破脾气，我敢直说吗？嘴上却仍道：“怕坏了爷爷您的兴致。”
厉老爷子重重地叹一口气：“你这孩子，算你有孝心。看到了吧，养儿子，就得是阿云这样的。体贴，懂事。他比阿成还小两岁吧？叫阿成好好学学！别成天觉得家里不重视他，不给他好机会。如果人人都像阿云这样，还用得着你一早就跑来跟我要这要那？”
老爷子是真不给面子，大姑本来是想献个好，谁知道一下吃了这么痛的耳光，脸上火辣辣的。支支吾吾半天，也只能说个“是”。
“今年是你母亲的周年，比较特殊。你父亲的忌日，时间也近。”厉老爷子拄着拐杖，缓缓地站起来，“本来是想分开祭，但公司里的事，都压在你肩上，怕你吃不消。”
苏玫玫看着厉老爷子。
“这样吧，就合在一起祭，办得好一些。”老爷子道，“无论如何，她也是你母亲。你不用顾及他人怎么想，为人子女，如果连自己的母亲都不懂得孝顺，其他的一概都不用提了。”
看了一眼跟在苏玫玫旁边的厉惊云，这个本来要被逐出家门、死而又复生的孙媳妇，他本是不愿意留的。但是，如果云儿有别的主意，他也尊重。
“爸——”大姑一脸懵圈，怎么也想不到，事情居然变成了这样。粥也不吃了，踩着高跟鞋，追着老爷子出去了。
偌大的一个餐厅，现在只剩下苏玫玫和厉惊云。他们相视一眼，彼此露出会心的笑容。
“多谢。”厉惊云很快将笑意敛去。
苏玫玫道：“不用谢我，我本来……”手机接连响起新消息的提示声，苏玫玫拿出手机，看到一长串的语音，微微皱了一下眉。
“你是不是不爱我了？你如果不爱我你就直说啊……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
凄凄惨惨，非常琼瑶。
苏玫玫看了一眼发消息的人。
是欧若雪。
“什么毛病？”苏玫玫冲厉惊云做了个口型。
厉惊云想了想，淡定回道：“也没什么事……只不过，昨天是她的生日。”
……蛤？？？
9
苏玫玫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辈子居然遇上哄女人的时候。
……这个女人还是自己前夫的小三。
简直是离大谱。
“……”苏玫玫看了一眼厉惊云，虚心求教，“一般情况下，你会怎么做？”
厉惊云道：“别回消息。冷她一段时间，买点礼物，哄一哄就好了。”
“……”
冷血是真冷血。苏玫玫感慨，又一想，但厉惊云再怎么冷血，对欧若雪可比对自己好多了。别说是生日了，结婚三年，厉惊云又为自己做过什么呢？
沾上这样的男人，真是不幸。
“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苏玫玫收起手机，决定先晾一晾欧若雪，“时间不早了，我先去一趟公司——”
“哦，对了。”苏玫玫看了眼正准备跟上来的厉惊云，“你今天不舒服，就不用一起去了。”
堵住对方的话头，“好好休息，等我回来。张妈，送夫人回去休息。”
“……喂！”
苏玫玫在众随从的簇拥之下，离开餐厅。
公司可是她未来的主战场，她必须牢牢地将其掌握在自己手中。
“厉总，我们已经到了。”
司机老王小心翼翼地提醒。
苏玫玫在后座上，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片极大的地下停车场，她所在的位置，就是厉氏集团最大的日化公司，安宜。
安宜的大楼坐落于海城的CBD，足有四十八层之高。厉惊云的办公室在最顶楼，大会议室也在同一层。以前苏玫玫作为技术人员去开会的时候，也去过一两次。
车子是直接停在地下停车场的专用位置，工作人员见到车来了，便直接替苏玫玫开了电梯——厉惊云在公司是有专属电梯的，于是在安宜，也基本不会出现基层小员工偶遇大老板的桥段。
苏玫玫一边在内心痛骂资本家的奢侈，一边迅速适应了原属于厉惊云的特殊待遇。
穷人家的女孩子，别的不会，适应能力还是很强的。
“厉总。”
“厉总早。”
“厉总，需要您过目的材料已经按时间顺序放在您的办公桌上了。”
秘书们见苏玫玫来了，一如往常地向老板汇报着工作。
办公室的门仍关着，苏玫玫开了门，有淡淡的灰尘气味。
“对不起厉总，”一个小秘书赶紧上前，手脚麻利地拉开窗，明媚的阳光照进室内，“欧小姐今天请假了。”
欧若雪不仅是厉惊云的情人，更是他的首席秘书。平时厉惊云办公室的整理工作，以及一些贴身的服侍工作，都是由她经手。
想必这些小秘书平日和她有些龃龉，巴不得抓着这个机会，在厉惊云面前说说她的坏话。
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
“她请假了和你有什么关系？”苏玫玫漫不经心地坐下，随手翻阅着手边的文件，“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出去吧，把门带上，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小秘书知道触了老板的逆鳞，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匆匆替厉惊云泡了咖啡，一溜烟跑了。
苏玫玫自己拿了瓶依云水，坐在厉惊云的位置上，开始翻阅起文件。
“厉总今天好兴致，一早就开始忙公务了。”
苏玫玫刚看了财务总监的述职报告，就有人推门而入。苏玫玫抬起头，一看对方，笑了。
“原来是你。”
凌睿也今天是温润佳公子的打扮。深蓝色条纹衬衫，内搭是黑色高领绒衣。脖子上一条明晃晃的链子。鼻梁上架一副金丝边的眼镜。
相比之下，苏玫玫这一身就死板多了。谁叫厉惊云的衣服虽然多，却总是那些花样，她一早折腾领带，都折腾得够呛。
“睿也兄。”苏玫玫一边叫秘书泡咖啡，一边引凌睿也到旁边的沙发上坐。
凌睿也手上拿了一份文件，瞥到苏玫玫刚放下来的述职报告，笑道：“马上就到董事会换届了，连带着各部门的总监也要考评，你最近忙，也要记得保重身体。”
秘书端着咖啡进来，捎带着呈上一小碟焦糖脆饼。
苏玫玫看着凌睿也往自己的咖啡杯里加了两颗奶球：“吃这么甜，不怕蛀牙？”
凌睿也笑道：“工作已经够苦了，总要从别的地方找点乐子。”
苏玫玫笑而不语，又听凌睿也道：“欧秘书今天请假了？”
“她这段时间比较累，就让她休息休息。”
凌睿也笑得两眼弯弯，倒把苏玫玫弄得有些不好意思。“阿云，你跟我就不必装了吧？昨日是什么日子，你会不知道。”
这个凌睿也可真是个人精！苏玫玫面上仍带着笑容，心里暗暗盘算着，口上说道：“女人是不能太宠的，太宠了，就爬到你头上去了。”
两人又是一阵心照不宣的笑。凌睿也笑过之后，又道：“论理，我是不该插手你的私生活的。但是现在董事会换届在即，再加上厉氏集团处在舆论风波之中，你在私生活上更要注意些才是。”
苏玫玫再笨也听得出来了，凌睿也是在提醒自己。这个时候，可别玩得太花。
确实，冷眼相看，厉大总裁的私生活确实并不检点。夫人还在，情人争宠，再加上外面那些花花草草，厉惊云这个渣男前夫欠下的风流债，还需要她苏玫玫来还。
……这都是什么事！
苏玫玫淡淡一笑：“多些睿也兄提醒。论洁身自好，我是比不来你的。不过睿也兄尽可放心，大局当前，我自会多加注意。”
气氛有些冷滞，话语交锋间，彼此也有隐隐的不客气。凌睿也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自我解围地笑道：“我是万年单身狗，要是有你这样的女人缘，该多好。”
苏玫玫怎么觉得凌睿也话里有话？
难不成，他对过去的自己还有旧情？
苏玫玫想，在她还没有嫁给厉惊云之前，她和凌睿也确实因为工作原因接触过，彼此也有些好感。但那毕竟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苏玫玫想，虽然凌睿也很好，但凌睿也绝不可能爱上现在的自己。
自己莫名其妙穿个男儿身，她灵魂又铁直，照现在看来，她根本不可能涌有爱情。
“你的咖啡要凉了。”凌睿也一句提醒，让苏玫玫回过神来。
“你还要咖啡吗？我叫秘书再冲一杯……”
“不了。”凌睿也道，“其实我今天来，是为了别的事。”
苏玫玫一听，立刻振奋起精神。
“你说。”
“昨晚上冒昧造访……本是为了赵总的忌日。”凌睿也道，“方才公司临时有工作安排，非我去不可。可是时间上却有了冲突。”
他面色哀伤：“这事是我提的，理应我来操持，可是两边工作都放不下，所以……”
所以过来请厉惊云做个裁断，自己好甩个锅。
“工作安排，什么安排？”苏玫玫接过他手上的临时调任，“财务方面的？”
“说是可能有些问题，叫我去看看。”凌睿也道，“董事会的命令，我也不好推辞。”
“既然这样，你就去。”苏玫玫道，“赵总的忌日安排，我看了，很周详。哦对了，忘了告诉你，老爷子早上刚点了头，祭礼要办，而且要办得大一些。先父的日子也在这几日，干脆合在一起，隆重一点。我打算从你提供的方案里选出一个，再让人改改，即可安排人操办起来。”
凌睿也面露喜色，激动之情溢于言表：“那再好不过了。”
苏玫玫看着他，情绪有些复杂。他一个外人，居然还为厉惊云的家事如此操心。而且据说凌睿也同样出身名门，居然不在家舒舒服服继承家产，跑来为他人打工。
厉惊云这个死渣男，上辈子怕是拯救了宇宙，才有这样的得力助手。
酸归酸，现在凌睿也同样为自己所用，管他为谁效忠，都是一样的。
苏玫玫点点头，起身送凌睿也出门。小秘书堵在门口，一脸的欲言又止。
“怎么了？有什么事，直接说。”
这个秘书苏玫玫眼生，半年前她还未辞职的时候，就没有见过她。恐怕是新人。
小秘书道：“厉总，大小姐过来了，说要见您。”
“大小姐？”苏玫玫愣了一下，“真真？”
“是的。”小秘书硬着头皮道，“您之前下了命令，家里来人，跟公司事务无关的话，一概不见的。”
凌睿也一听笑了：“你们这些人，工作傻了不成？这本来就是厉氏的产业，都是沾亲带故的。真真小姐既然过来，肯定也是要紧事。哪有不见的道理？”
苏玫玫知他是有意解围，心里却是酸涩。这个规矩确实是厉惊云定的，而且是为她苏玫玫定的。
为的就是不想见她。
那个时候厉惊云刚和欧若雪好上，偶有一次偷情被苏玫玫撞见，厉惊云恼羞成怒之下，定了这条挡客的规矩。苏玫玫想，原以为重生了一切都不一样了，但其实处处都是旧日伤心事。
不过现在不是伤心难过的时候。苏玫玫亦笑道：“凌总说得对，这什么破规矩，以后也不作数了。她人现在在哪里？”
“……在小会客厅。”
苏玫玫点点头，转头冲凌睿也道：“那么我就不送你了。”
凌睿也仍是谦和微笑：“你忙你的。”
小秘书送凌睿也走出总裁办公室。凌睿也踏出几步，又回过头。
“凌总，是有什么东西忘了吗？”跟在身后的小秘书不解地问。
“没什么。”凌睿也沉思了一会儿，“好好照顾你们厉总，有什么特殊情况，立刻向我汇报。”
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
凌睿也想。
人还是那个人。内在却像被替了似的。
厉惊云平日嗜咖啡如命，今天却只喝水，手边的咖啡碰也不碰。此乃其一。
平时他若是提起私生活相关，厉惊云便立即闪现出不快的神色，今日却温和平淡许多。此乃其二。
还有那条他恼怒之中定下的规矩，哪怕曾经被赵总严厉申斥过也坚决不改，今天却轻轻松松一笔勾销。此乃其三。
再加上昨晚厉惊云居然抛下欧若雪，和苏玫玫在一起……庞大的信息量在凌睿也脑海中翻腾。短时间内居然有如此之多的反常现象，敏锐如他，着实是想不通。
——绝对是哪里出问题了。
秘书诺诺应着，凌睿也头也不回进了轿厢，电梯在他身后缓缓关上了门。
10
“大哥。”
苏玫玫推开会客厅的门，等候多时的女孩转头冲她粲然一笑，立刻站起身来。“不好意思，突然来公司找你。欧姐姐今天不在？”
苏玫玫眉头一跳，脸上仍挂着笑容：“你是来替她说好话的？如果是这样，那我可要请你回去了。”
厉真真莞尔一笑：“开个玩笑而已，大哥怎么就当真了？我找你，是有正经事。”
“大姑？”桌上的咖啡杯还袅袅飘着余烟，苏玫玫望向窗外，高楼耸立，“她最近可真是忙。”
厉真真也不喝桌上的咖啡，低声道：“可能是我多心了，但最近，大姑确实来主宅来得勤。我还看见……”
“看见什么？”
“看见她私底下去找爷爷，出来的时候，爷爷脸色不是很好看。还有，我从爷爷的书房发现了这个……”
苏玫玫接过一看，是鉴定机构的名片。
这种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厉家？
苏玫玫沉默，久久不语。厉真真还想再说什么，苏玫玫却道：“你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才特意到公司来的？”
女孩闻言，低下了头：“因为在家里……实在是没有什么机会单独跟大哥你说话。大哥你又不喜欢我给你打电话，我也是怕……”
到底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孩，做事情还是比较稚嫩。大张旗鼓地跑到公司来，岂不是更惹人注目？不过苏玫玫还是原谅了她，因为至少现在看来，这个小妹妹好像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主动向他示好的人。
“我知道了。”苏玫玫说，“你先回家。以后有什么事，你给我打电话就行，我会接。”
送走妹妹，苏玫玫将自己关在偌大的会客厅里，沉闷地抽了一支烟。她将鉴定公司的名片收进兜里，过了一会儿，秘书来敲门。
“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