嫉妒者的世界观
我们必须从嫉妒者的视角去考察社会。一定程度的嫉妒倾向,是人类生物学和社会学特质中的一部分,没有这种特质,人们可能在很多情况下会被他人轻易地压倒。例如,我们会以潜在的嫉妒感来检验社会系统的适用性:在我们加入某个团体、参与某个企业之前,我们会试图分辨出其中是否存在可能引发我们或他人强烈嫉妒的结构。如果这是真实的情况,那么这可能是不适合执行特定任务的组织。人必须配备潜在的嫉妒,以便反复地检验在他一生中不断出现的情况和问题解决方案是否公正。在与雇员、同事等打交道时,我们中很少有人能采取一种有意识地忽略嫉妒存在的立场,比如,在《圣经》关于葡萄园劳工的寓言*中主人所采取的立场。无论人事主管或企业负责人自己多么成熟,对嫉妒有多大的免疫力,当涉及工资这样的禁忌和针对全体员工的措施时,他必须能够准确地感知到,在普遍存在相互嫉妒倾向的情况下,有哪些对于企业来说是必要的措施,是恰好可以承受的。[“tragbar”(可承受的)或“untragbar”(无法承受的)这两个词,在过去的几十年中,承担了掩盖嫉妒情感的功能,同时也为由嫉妒引发的、倾向于单方面施加影响力的愿望提供了正当性。]
“嫉妒”一词所描述的现象,是一个基本的人类学范畴。它是一个心理过程,必然假定了一个社会前提:两个或多个个体。很少有概念是如此根本地属于社会现实,同时却又在行为科学的范畴中如此明显地被忽视。当我强调“嫉妒”作为一个纯粹的概念代表着一个基本问题时,我并不是要声称,这一概念或关于嫉妒作用的理论,可以解释人类生活、社会或文化历史中的一切。还有其他相关的概念和过程,以及人类社会存在的其他各个方面,这些方面都不能通过人的嫉妒来解释。人不仅仅是嫉妒者,还是玩乐者(homo ludens)和创造者(homo faber);但人能组成持久的群体和社会,主要是因为人总是会对那些偏离规范的他人产生一种不断的、往往是潜意识的嫉妒冲动。
要理解嫉妒的角色,就必须揭开嫉妒现象的面纱,就像精神分析对情欲所做的那样。我希望,读者不会觉得我也是以同样的、片面的方式绝对化了嫉妒的倾向。嫉妒并不能解释所有事情,但它确实能比我们过去愿意承认或者看到的更好地阐明很多事情。
“嫉妒”这个纯粹概念的一个优点在于,它的诞生先于科学的出现。与诸如“矛盾心理”(Ambivalenz)、“相对剥夺”(relative Deprivierung)、“挫折感”(Frustrierung)或“阶级斗争”(Klassenkampf)等概念相比,无数从未将自己视为社会科学家的人,在过去的几百年甚至几千年之前,用各种各样的语言,总是一致地观察到一种行为——“嫉妒”,对于这种行为,他们找到了在词源上往往与之等价的词汇。
对嫉妒在社会历史中的积极和消极作用进行详尽的研究之所以重要,是因为这种情感和动机的复合体,不仅仅是我们应该明白的、个体人类存在的核心基点;对嫉妒现象的正确或错误评估,对其影响的低估或高估,以及最重要的是,那种毫无根据的希望,即认为我们能够规划我们的社会生活,从而创造出没有嫉妒的人或社会,这些都对政策,尤其是经济政策和社会政策,具有直接的影响。
如果将嫉妒仅仅视为诸如思乡病、渴望、忧虑、厌恶、贪婪等多种心理反应中的一种,我们或许可以满足于大多数人对嫉妒的基本理解。然而,对于儿童心理学、教育学或心理治疗等领域来说,系统地整理和发展我们对嫉妒的全面理解仍是一项有价值且重要的任务。这也是本书试图做的事情。对嫉妒潜力的正确评估,以及对其无所不在和顽强性的理解,将影响我们在未来几十年中,能在国家立法以及与其他国家的国际关系中表现出多大的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