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饥荒怎么办
林琺被问了个瞠目结舌,思前想后,没有哪个典故说及此事,更没有哪本圣贤书教过这个道理,不由得汗流浃背,在被范于焉不耐烦地催促了几次之后,才期期艾艾地答道:“那就开粮仓……”
范于焉嗤之以鼻:“粮仓能有多少粮?能赈济所有灾民吗?不用预留军粮的份吗?如果蛮夷趁我遭遇天灾,大举发兵,吞掉燕洲十六城,你要让士兵们饿着肚子打仗吗?”
林琺哑口无言,好半晌才憋出个:“那就拨款买粮……”
至于去哪买粮还没想好,不知道西域诸国有没有多的粮食。
范于焉笑得茶水都快喷出来了:“你想让国库见底吗?到时候亏空巨大,拿你人头去补可好?就算有足够的银子,你要买多少粮?灾民见官府可以免费放粮,赖着不走怎么办?更糟糕的,其他地方的流民为了能免费吃饭,也跑过来假装灾民怎么办?这么多人集聚在一块儿,有点风吹草动,即刻就会酿成一场大动乱,你又怎么办?”
一连串的怎么办彻底把林琺问懵了,被范于焉这么一解析,仿佛这就是个无解的死局。
林琺只觉进退皆难,手足无措,鼓起勇气道:“先生把这情况说得那么严重,那就无药可救了。我看史书上说,多少王朝败亡,不单是纪纲败坏,也恰逢天灾人祸,这才激起民变,天下皆反,朝廷也有心无力了。”
范于焉啐道:“我呸!朝廷养你们这帮人就是为了泼凉水的?到时你做了官,圣上问你该怎么办的时候,难道你和他说,没辙了,按照史书上说的,陛下还是准备亡国吧?他是不认得字吗?史书自己不会看吗?”
林琺被挤兑得脸通红,咕哝道:“那到底怎么办呢?”
范于焉收起嬉笑的神情,严肃道:“办法多的是,大户人家必有存粮,先以朝廷的名义买,钱不够就打白条。”
林琺反驳道:“他们肯定不同意,这时候刚好可以趁机卖高价,怎么会愿意按市价给朝廷?”
范于焉冷冷地道:“不同意就是违反朝廷法度,轻则抄家,重则斩首。”
林琺头皮发麻:“可我读过大刑律,没有这种法度,也罪不至死。”
范于焉背起双手抬头望天,漠然道:“没有法度,那就赶紧立一条,罪不至死那就加刑到死。”林琺惶然叫道:“那怎么行?朝令夕改,如何取信于万民?难道大户人家就不能反吗?”
范于焉冷笑一声:“其一,都要亡国了,还谈什么取信万民?缓过来后有钱了,想怎么取信都行。其二,只有吃不饱饭光脚的才会反,那些穿鞋子的翻不起浪。”
看着林琺呆呆怔怔的模样,范于焉继续道:“拿到了粮,就可以保证短期内饿不死人。但灾民不能白吃粮,把他们赶到荒地,每人每日完成开荒种粮的任务,才给饭吃,干的多就可以吃的多,不肯干的或者偷奸耍滑的拉去冲抵徭役。疏导洪水,加宽河道,筑高堤坝,这些脏活累活就交给他们去做。老弱妇孺则可以照顾一下,但妇女必须织布,否则也没饭吃。”
“如此一来,自然无人敢作奸犯科,也没有流民愿意为了一口饭受这样的苦。等到种的粮食开始成熟,就可以减少对大户的压迫,直到最后危机完全解决。到时候,洪水退了,留下万亩肥沃粮田,荒地开了,田垦初步见效,再重新分派耕地种粮。灾民得了土地,大户拿回了更多的粮食,两边都会称颂不已,哪里还有造反的心?”
“当然我说的这些都是理想化的状态,实际操作起来还会有种种的问题,只能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但不至于没有生路。”
林琺已经完全听呆了,这是一条他从未设想过的路,或者说,是一条即便想过开头,也猜不中结尾的路。
这里面每一条都直击要害,环环相扣,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既有残酷无情的算计,却也有着心怀苍生的慈悲,硬是从荆棘遍地中趟出了一条生路,仿佛是对史书无言的嘲笑。
他忍不住双膝跪地,再一次心悦诚服地拜倒下去:“老师大才。”
范于焉毫无愧色地接受了他这一拜:“书上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你们这些书生,有几个能明白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我出这个题目,就是为了告诉你,这才叫王土,这才叫王臣!”
这句话振聋发聩,让林琺禁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范于焉不肯给他讲书,为什么说懂圣人的道理不代表能治世,因为危难关头,只有存亡,无关圣贤。
“还有,”范于焉傲然道,“史书是拿来看的,不是拿来生搬硬套的。那些个史官,胸无大志,仅凭一已之见,就妄判是非。帝位覆亡,有几个真的是因为天灾,而非人祸?”
范于焉看着茫茫的星空,突然想起年轻时在朝堂挥斥方遒的潇洒,想起那一抹亮色的龙袍在灯烛前与他彻夜商讨大计的温馨,而如今物是人非,灰飞烟灭,不由得心中泛起一阵酸楚。
他摇摇头,喃喃念道:“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
念着,范于焉转身自顾自地离去,留下林琺还直挺挺跪在原地。
自此之后,每周两次的清谈都让林琺如芒刺在背,范于焉出的题目也越来越天马行空,天文地理,包罗万象。
诸如“紫微星暗淡,四处蝗灾,天下皆以为圣躬失德,可圣上不这么想,你该怎么办”。
甚至还涉及军事,如“边境反叛,勾连外族,逼近京都,各地未能及时来援,是逃还是守”,更离谱的是,居然还有“臣子造反,勾结兵马司围困皇宫,逼迫圣上退位,由太子承继大统,你当如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