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夜
海边的永远

伫立在海边，静静聆听层层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心中便会浮现出“永远”这个词。

死亡与静止恐怕并不是永远的安宁。死后便褪色破败——万物皆如此，世界冷酷无情地任时光流逝，而这也是热力学第二定律的本质。即便是被人类视作象征永远的钻石光芒，也绝非真正的“永远”。30亿年前，天然钻石形成于超高温高压的地底岩浆中，这一过程无可复制，却会在几十亿年后全部化为灰烬。

或许那些不断循环、周而复始的东西才能称为“永远”吧。比如潮涨潮落的反反复复，从太古时期便始终不变的昼夜交替，月亮的盈亏等，我们只有在这些永恒的周期运动中，才能寻觅到“永远”。

但事实上，每天太阳的升起和落下、月亮的盈满残亏、潮起潮落的节奏都并非一成不变。如果从几亿年的时间维度来看，即便是一天的长度也在发生改变。

一天的时长在以每年0.000 017秒的速度变长。而发生这种变化的原因，是每天月亮引发潮涨潮落时，海水与海底之间产生的摩擦导致地球旋转出现了微弱的减速。在其反作用力下，月亮获得角动量，并以每年3.8厘米的速度离地球越来越远。由此，每月的时长也略有变长。

珊瑚表面刻着日复一日潮涨潮落的纹路。将珊瑚纹路四季不同的深浅拿来对比就会发现，上面正好有与一年365天相对应的环纹数。然而，考古学家科林·斯克鲁顿（Colin Scrutton）对3.5亿年前的澳大利亚珊瑚化石标本进行调查后发现，珊瑚体壁上刻有385条环纹。也就是说，那时的地球一年有385天。随后通过计算，人们发现当时的一天只有不足23小时。通过相同的数据积累，学者们推算6亿年前地球上每一天的时长为22小时左右，而9亿年前则只有20小时左右。

天文学家的计算结果显示，500亿年后，地球上一天的时长将相当于如今的45天左右。届时，一天的时长将与现在一个半月的时长差不多，地球将总是以同一个面朝向月球。到那时，地球上将会出现总能看到月亮的国家和永远看不到月亮的国家。而一直远离地球的月球也将会比太阳看起来小得多，因此，地球上的我们将永远看不到日全食了。无论在地球上的哪个海边，也绝对不会再看到潮起潮落。

不过，这幅寂寥的光景恐怕我们的子孙后代也是看不到的。因为早在那么遥远的未来到来之前，变成红巨星的太阳就将把月球和地球全部吞没，并燃烧殆尽。

我们的世界并不存在永劫的回归，因此“永远”应该也并不存在。

众所周知，出生于19世纪末的德国哲学家尼采提出了“永劫回归”这个概念。翻阅他的著作，努力读懂他那充满文学修辞又晦涩难懂的教义后，我从他的书中大致总结出以下内容：

虽然在这个世界上，事物的变化不断循环，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几乎都会重复上演，但最终决定是否要重来一遍的是我们的想法。所谓“超人”（具有非凡能力之人），会肯定自己前世的一切，他会做出让世界“永劫回归”的决定。精神的韵律、肉体的脉动，生命的死亡和再生的律动，其实是人类的意志试图将现实中不可能存在的永劫回归的理念带到这个世界上，绝非其他。

尼采眼中的“永远”究竟是病魔缠身之下的幻影还是世界的真实面貌，我们不得而知。但遵循我们的想法度过的每一天的循环，日出前渔港的热闹，大城市早晨人挤人的地铁，随着信号灯颜色的变化从十字路口涌出的人流和车流，午饭时主持人播报新闻时一成不变的声音……这些人类世界不会停止下来的律动才赋予了我们这个世界意义，也支撑着我们的世界继续存在，这应该是不争的事实吧。

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能够让人预感永劫回归、预感永远的某样东西，那应该就是尼采说的那种摆脱毁灭、追求重生的生命的意志了吧。

世界的存在以及证明世界的存在都需要有能够守望世界运行的认识主体。或许“永远”并不是海浪的律动本身，而是存在于能够在那个律动中感知无限重复的我们的意识之中。可以说“永远”正是存在于诞生、成长、繁衍、死亡这些无尽循环的每一个瞬间和生命意识的所有瞬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