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美姨从那几个警察身上收回目光，对站在她身边的麻花辫少女道：“哎，这个小同志要完蛋啦！”
“当街摆摊，而且还是闹市，被这么多人围观，社会影响太恶劣了！”
“这要是被抓到局子里。”
美姨的嗓音里，带着惋惜，又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
那么多热心肠人劝他，这卖红薯的小同志咋听不进去呢？“美姨，这么严重吗？”麻花辫少女神情有些动容，担忧问道。
“那可不，以前也有许多不怕死的，想捞偏门，搞点快钱发一笔横财，但国家政策就是这样子，摆摊卖货一律按照‘投机倒把’处理，被捉到就完蛋！”
“刚才人少，他要是听进去，当时就跑了兴许还没啥事，现在这么多人看到他投机倒把，还把警察喊来了，现在他就是想跑，也来不及了！”美姨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摇头。
美姨和这个年轻人萍水相逢一场，本不愿多事，但精美的瓷器碎了，终归是一件很可惜的事，她不愿看到。
那个年轻人，就是一件精美的瓷器，把人生埋在大西北的黄沙里，那实在是太可惜了！
美姨一番话，听着名叫“文琼”的麻花辫少女心里很是动容。
挺好看的小同志，因为一时的错误行为耽搁了一辈子，那以后的人生都是一场悲剧！
麻花辫少年为他感到十分可惜，她有点不忍心，犹豫了一下，思索再三。
突然从包里掏出一叠钱还有粮票，
“你赶紧跑吧，这些你拿着，虽然不多，但也够你回家的路费了！”
“这些红薯和玉米面就别管了，我这些钱也够你回家交待了！”
麻花辫少女眼疾手快，在许多路人惊讶的目光中，把这些钱一股脑塞进小同志的怀里。
这突然递过来的钱，让许为民有点怔怔。
他轻轻抬头，看到了一个穿着纯白色棉衣裙的少女，她扎着两条麻花辫，长相十分清秀。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还是不用了。”
许为民把钱还给了少女。
有屁股坐着的这张《燕京晚报》在，就是派出所所长亲自来了，他依然占理，不慌。
看到派岀所的警察同志渐渐靠近，许为民神色如常，依旧坐在报纸上，犹如老僧坐定，不动如山，还没忘吆喝着生意。
“美姨，你看他啊！警察都要抓他了，他咋还这么冷静！”名叫“文琼”的少女都快急死了。
这家伙该不会是个愣头青吧？
给钱都不要？警察要来抓你你还不跑？
长得好看的人，脑瓜子是不是都有点毛病啊？
许为民老僧入定，不动如山的样子，让少女感到十分费解。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你也得看场合啊！
像摆摊这种，文琼经常跑菜市场，也不止见过一次两次了，但那些小商贩一看到派出所的人来了，或者看到街道办来了，全都像惊弓之鸟一样，亡命地逃跑，甚至连摊子上的货都不要了。
像许为民这么淡定的人，文琼她还是第一次见。
“这小伙子终究还是年轻啊，第一次来城里吧……”美姨看着依旧坐在摊子前的许为民，叹了一口气，现在警察已经到跟前了，想拉他走，也来不及了。
“美姨，这家伙为啥不跑啊？”少女文琼皱着眉，一脸困惑。
“谁知道呢，他这当着这么多人面前摆摊卖红薯，我也想不到啊，我以为他说的玩的……”美姨无奈道。
这年轻人是她见过胆子最大的，摆摊卖货是其一，看到警察同志来了不跑是其二。
胆子是真的大！脾气也最犟！
……
红薯摊子前，许为民坐在报纸上，犹如老僧入定，看也不看那些冲他跑过来的警察。
“哎！小同志，派出所的人都来了，你咋还不跑啊！”原先要给许为民开介绍信的那位好心肠大爷急忙喊道。
“这小同志要遭殃了，完蛋了。”
“私下卖东西，这是犯法的，被抓了肯定要被发配劳改，那环境，苦哇！”
“……”
围观的路人，冲着许为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全都很失望地摇摇头，有些甚至幸灾乐祸，暗骂许为民是个愣头青，为了赚钱不要命！
许为民没说话，而是在那三个警察冲上来之前，站了起来，弯腰拾起那份报纸，把它折好，放进了自己裤兜里。
“警察同志，就是他，就是这小子在菜市场门口摆摊卖红薯！”一个长相猥琐的瘦猴子对三个警察同志解释道。
这人穿着黑色中山装，胸前挂着个徽章，是西单菜市场的管理员。
说是管理员，其实就是看大门的，类似前世的保安，没啥实权。
那三名警察，手拿着警棍，都穿着72式上白下蓝警服，脖颈贴着鲜红的领章，戴白色大檐帽。
“就是你在菜市场门口摆摊卖东西？”最前面的警察拿着警棍，来到许为民面前，厉声呵斥道。
“哪里来的？叫什么名字？卖的是什么？”
“知不知道国家不允许个人买卖，你这行为属于投机到把！”
围观的女工为许为民暗自揪心，这被警察逮住了，人证物证确凿，那可就惨了，接下来等待这小同志的命运，就是蹲局子了。
“哎！让你跑不跑，现在后悔了吧！”
许为民泰山崩玉前不改其色，立身站地，一动不动。
“问你话呢？哑巴了？”警察见许为民不理他，挥舞着警棍，有点不耐烦。
“把手铐拿出来就是了，话怎么那么多？”许为民主动伸出双手，神色平静，淡然道。
这几个小警察级别太低，许为民懒得跟他们废口舌，他得找派出所里最大的那位！
“算你小子识相！”
见对方主动认罪，警察也不客气，拿出银亮亮的手铐，铐在了许为民手上。
“把摊子一起收了，充公了。”最前面的警察对两个同事招呼道。
“别动！”
“哥几个下手亲点啊，可别把红薯给我弄坏了，我半个小时后还要回来接着卖呢！”
许为民出声提醒道。
他这话一出，全场一片哗然。
“这小同志疯了吧，他说他还要回来？还半个小时？”
“谁给他的自信啊，这同志太狂妄了，那可是派岀所！”
“人长得挺帅的，就是爱说大话，没有半点自知之明。”
“……”
围观的路人，都不相信许为民被警察拷走了还能出来，你这不搞笑吗，进了派岀所，哪还有出来的道理？
等待你的只有一个命运！
那就是发配大西北！
在这些路人看来，哪怕你爸是所长，也没撤。
为首的警察被许为民这话逗乐了，他笑呵呵地道：
“你小子想着挺美，哪有这么好的事？你以为我们派岀所是你家院子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小子，我老实告诉你吧，像你这种投机到把的小贩子，老子抓的够多了，没有五十个也有三十个了，他们一旦被抓，蹲几天局子，就要统一劳改。”
为首的警察，很耐心地跟许为民解释。
“那摊子上的东西你也别想了，那是物证，没收充公！”
许为民看着为首的警察，呵呵一笑：
“我是好心提醒你，这两箩筐红薯还有玉米面太重了，挑来挑去麻烦，反正半个小时你们又要乖乖帮我挑回来，何必多此一举呢？”
“都充公了还想回来？”
听到这句话，警察都懵逼了，你小子口气挺大啊！喜欢讲笑话是吧？得，那就去大西北讲笑话吧！那儿牛羊多，以后，你多的是时间讲笑话！
“你小子做什么春秋大梦呢，给我带走！”为首警察黑着脸，没好气道。
许为民最后还是被带走了，就连摊子上那些红薯和玉米面，也被警察一并带走充公。
警察呼啸而去，来的快，去的也快。
菜市场门口，所有路人都有些发愣。
这小同志长得挺帅的，咋胆子大又爱说胡话呢？
还说半个小时后回来？咋地，派岀所是你家开的？
路人很快作鸟兽散，只当看了一场闹剧。
像许为民这样胆子大敢摆摊的人，不是没有，那燕京城里的鸽子市黑市不是一抓一大把吗？但是像他这样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摆摊卖红薯的，说实话，老燕京人第一次见！
“挺帅的小同志，可惜了，年轻气盛，不知XJ那地方多苦啊……”有人惋惜道。
“哎，愣头青！”看到那卖红薯的小同志不听劝，麻花辫少女嘟了嘟嘴，气得跺了跺脚。
“哎，么得办法。”美姨两手一摊，摇头无语。
她跟年轻人萍水相逢，该说的都该说了，他不听那也没办法，就是她觉得可惜了点。
这么好看的瓷器，一旦去那黄沙漫天的大西北待上几个月，那就连吃饭的陶碗都不如了。
“美姨，我回去了。”少女文琼对书报亭老板招呼道。
“嗯，回去吧。”美姨轻轻点头。
她转头望着年轻人被带上警车的身影，一双美目里满是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