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谈话
夜色渐深,天空如一块沉重的铅板,将大地压在无声的阴影里。
“把收集到的东西打包带回,回去再整理。”李东远声音透着疲惫。
他抬头望了一眼天幕,眼底藏着掩饰不住的倦意。
警员们拖着步伐,在泥泞中挣扎前行,鞋底沾满了湿泥,每一步都显得缓慢而沉重。
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那种无力感——搜寻了整整一天,却一无所获。
散落的蜡烛、破裂的陶器、冰冷的尸体,每一件物品都指向凶手的存在,却没有留下丝毫可以追踪的痕迹。
他们被困在这片芦苇地中,四处寻找,却看不见真相的出口。
李东远看着警员们疲惫的身影,他清楚,这是一场无声的溃败。
远处,警车的引擎陆续启动,车灯穿透夜色。
轰鸣声掩盖了风和芦苇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土地最后的静默。
李东远站在原地,目送尾灯的光点逐渐隐没,直至彻底消失在视线中。
他缓缓吸了口气,转身走向自己的车,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
引擎的嗡鸣在他耳边回荡,车灯勾勒出前方芦苇丛的轮廓。
他踩下油门,车轮卷起泥水,驶入夜幕,像是在试图甩掉这片压抑的荒原,逃离这场没有出口的僵局。
昏暗的车灯勉强照亮狭窄的道路,风掠过芦苇,沙沙声断断续续。
冷风从车窗缝隙渗入,带来一丝寒意。
陈冰坐在副驾上,盯着窗外,目光游离,仿佛深陷自己的世界。
从收队至今,他几乎没开过口,沉默像一道无形的墙,将他与外界隔绝。
李东远瞥了他一眼,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打破这份沉默。
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今天的现场……是我见过最糟的。”
陈冰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阴影,语气毫无起伏:“我见过更糟的。”
李东远喉咙哽了一下,却找不到接下来的话。
车内重新归于寂静,只有发动机的低鸣伴随夜风回荡。
许久,陈冰望着窗外死寂的街区,低声说道:“这里的人,好像还不知道外面有个世界,像是住在月球上。”
“这个世界什么样的地方都有。”李东远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
陈冰摇头,目光透过街道,仿佛在看更遥远的地方:“全世界都一样,不过是宇宙中的一个破水沟。”
李东远哼了一声,带着几分调侃:“你这话听着像个信徒,还是那种对世界失望的信徒。”
“可惜我不是信徒。”陈冰语气突然认真起来,“我是现实主义者,但从哲学上,我是悲观主义者。”
李东远皱眉:“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不适合参加聚会。”陈冰语气淡然,像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实。
李东远笑了笑:“老实说,我看你哪儿都不适合。”
陈冰没接话,自顾自地说道:“人类的意识,本就是进化的错误。我们困在社会规则和道德框架里,被告知如何生活,如何定义存在。而个体的意义,不过是自我创造的幻象。所有的追求,都只是对抗虚无的徒劳挣扎。”
李东远叹了口气,手指轻敲方向盘,语气中带着无奈:“陈冰,够了。没人想听这些疯话。你这样,只会让人觉得你不正常。”
陈冰不予理会,继续说道:“对于生命来说,最崇高的事,是拒绝设定,不再被生存和繁衍束缚。大家一起走向终结,回归虚无。”
李东远侧头看了他一眼,语气中透着不屑:“那你为什么每天早上还要起来?按你说的,活着不是毫无意义?”
陈冰沉默了一会儿,许久后淡然说道:“因为这是我的设定,我只能继续走下去。只是,我没勇气去结束它。”
陈冰眼中没有情绪起伏,这只是一个早已认清的事实。
他没有看向李东远,话语轻飘飘地落下,不带任何期待,似乎说出口的内容本身就已经足够完整。
李东远听着,抬手重重拍了一下方向盘,胸口压着一股说不清的沉闷。
这种冷漠,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不适。
活着的意义怎么能这样轻描淡写地被抹去?
陈冰的疏离让他心里隐隐作响,像一根绷紧的弦,被一点点拉向断裂的边缘。
“操,我就不该开这个口。”李东远低声嘀咕,语气里压着几分懊恼。
“是你问的。”陈冰平静回应。
李东远翻了个白眼,深吸一口气,咬牙说道:“是,我问的,我现在后悔了!咱俩现在都别说话了!”
车内重归沉寂,只有发动机的嗡鸣声在黑暗中低低回荡。
窗外,夜幕像浓稠的墨水,吞噬着所有光线。车灯的光束勉强划开前方的路面,却照不进更远的深处。
这份沉默如同无形的负重,逐渐堆积在两人之间,将空间压得愈发狭窄。
李东远握紧方向盘,目光死死锁在前方,手背的青筋隐现,额角微微抽动。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几分钟的静默压得人喘不过气,每一秒都像在无尽的夜色中挨过一个世纪。
“刚进芦苇地时,我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看着我们。说不清楚,但那种感觉很强烈。”陈冰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认真。
李东远眉头一皱,握紧方向盘的手指微微用力,整个人明显僵了一下。
他侧头瞥了陈冰一眼,语气压抑又夹杂着烦躁:“陈冰,够了!别再说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从现在开始,安静点,好吗?”
陈冰顿了顿,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片刻后微微垂下眼帘,没再接话。
他转头看向窗外,目光落在夜幕中飞驰而过的模糊景物上,眼神深远而无声。
车外的路灯偶尔闪过,短暂撕裂黑暗,却很快消失在浓稠的夜色里。
车窗外,一块广告牌在公路旁一闪而过。
陈冰被吸引过去,广告牌上的内容模糊不清,只能依稀辨认出一张小女孩的照片,照片褪色斑驳,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沉寂。
那是一张寻人启事。
广告牌迅速消失在夜幕中,陈冰眼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触动,仿佛某段被掩埋的记忆被轻轻撩动。
他收回目光,低声问道:“去你家时……我该带点什么?”
李东远一愣,转头看了他一眼,见陈冰终于没再讲那些让人发闷的怪话,语气缓和了几分:“带瓶酒吧,这就够意思了。”
他随即又带着几分调侃和警告补了一句:“不过别在餐桌上说你的那些哲学论调。”
陈冰点了点头,目光又回到窗外,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放心,我还没失控到那个地步。”
车子继续行驶,发动机的低鸣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沉闷。
陈冰倚靠在座椅上,神情晦暗。
那块褪色的广告牌仿佛一抹挥之不去的幽影,在记忆深处萦绕不散。
车子渐渐滑入更浓的黑暗,驶向未知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