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恶
见他声泪俱下，陈墨微微探身将他扶起来，说道：“为何？”
他的脸虽然恐怖，但此时看起来却多了几分可怜。
青年指着陈墨身后，“这里，是我家。”
然后又指向万世河的岸边，“那里，就是我遇到仙师的地方。”
“当时他给我留下信物告知我自行前往后，独自离开。”
“但……”青年忽地停顿，又开始轻声抽泣，“小鱼镇县长知道我被仙师选中后，起了杀人越货的心思！”
听到这话，陈墨微微蹙眉。
县长他只见过两次，第一次是仇师傅带自己去任职，第二次是去年冬日他儿子修行归来，他大摆宴席。
不过这两次的照面，也还是给陈墨留下了印象。
他的面相就给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说话尖尖的，有点作秀的意思。
陈墨回忆的空档，青年又开口说道：“他派人在必经之路上杀害了我，抢下了仙师给的信物，让他儿子冒名顶替我进入了仙门！”
如此说来，也就说得通了。
县长儿子去年回来的时候，穿着一身华丽的修士服，高傲自大的样子和县长如出一辙。
“这些仙门不查验身份吗？难道他的资质过关？”陈墨轻声问道。
“引我入门的仙师地位很高，自然没人查验，”青年继续复述，语气中带着无尽的怨气，“他们残忍的杀害了我，但我的魂魄一路跟着那个混蛋到了仙门。”
“他从外门弟子一路成为亲传，成为了仙门内人人敬仰的大师兄……”
陈墨听着他的复述，开口问道：“所以，你是在怨恨他抢了本属于你的东西？”
没有能力守住自己的东西，那就证明这件东西命中注定不属于自己。
如果青年真的是因此生恨，那这个忙，不帮也罢。
陈墨并不觉得自己是好人，但至少不是个坏人。
“不……这些东西我都不在乎！不在乎！”血泪从他眼中滑落，地面梅花盛开，“家中二老见我从未传回消息，从未和他儿子返乡探望，在第三年便外出准备寻我。”
“可这群天杀的！县长怕事情败露，派人在路上将二老一同杀害！”
说着，他开始像个孩子般放声大哭，“二老年事已高，可我却还没来得及尽孝，他们就……”
他的情绪开始决堤，四周白雾也开始被一只无形大手搅动。
一股若有若无的黑雾，从青年身体之中渗出。
听着他的话，陈墨感觉如鲠在喉，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久久落不下去。
“仙人……仙人！”青年忽然抓着他悬在半空的手，哀求道，“求求您，求求您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陈墨不语，抽出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你……你们的尸首在哪儿？”
一个渴望尽孝的孩子，一对担忧儿子的父母。
如果自己从未听过这件事，那没有作为也就罢了。
可既然知道了，那就没理由让他们的尸首在荒郊野外经历摧残。
这种人在无名大陆，不多。
青年低着头，他也知道自己面容恐怖，尽可能的不让自己吓到仙人，“小鱼镇东边，一处桃园。”
“嘶……”陈墨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其心可诛啊。”
桃木向来是魂魄的天敌之一，县长这种手法，是怕几人化作厉鬼回来报复啊。
毕竟西方往生圣地，以鬼怪之道闻名，鬼修不在少数。
这时，四周白雾忽然静止，一阵“咔擦”声开始响起。
陈墨眼神平静，将青年从地上扶起，“时间到了，你该走了。”
“仙人！仙人您帮帮我！帮帮我！”
青年闻言以为陈墨不打算帮他，挣扎又要跪下。
“咔擦——”
一道比刚才还要猛烈的破碎声响起，四周的景物分崩离析！
白雾再次化作鹅毛大雪从天而降，陈墨靠在墙壁上缓缓睁开双眼。
面前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堆半人高的积雪。
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拿起地上的打更工具，他一步一个脚印，走出了桂芳街。
“梆、梆、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
今夜一过，便是寒冬。
空气中，已经有了让人胆寒的气息。
临近天亮，陈墨踏雪而行，敲响了赵忠的家门。
“咚咚咚——”
半晌，没人开门，他再次伸手。
“咚咚……”
敲了一半，门开了。
赵忠煞白的脸出现在陈墨眼前，“墨哥……”
“给，还给你。”陈墨语气平淡地递上打更工具，“这几日如果风寒还未治愈，就托其他人帮忙吧，我有事出去一趟。”
赵忠虚弱地接过工具，点头说道：“好，昨夜麻烦墨哥了。”
不经意间，他对上了陈墨的双眸。
平淡，平淡到让人心惊胆颤！
陈墨轻轻点头，替他关上了门。
“呼……”吐出一道白练，他望着东边呢喃，“桃园，好像在一百里外……”
早起的小鱼镇居民发现了一个怪象。
有一白衣白袍之人，拖着一辆板车在大雪中行走，仿佛不惧风寒。
板车驶过东边的学堂，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护送着白袍在雪地中前行。
“咳咳！”学堂内，手持书卷的灰衣男子轻咳了两声，双手背负行走在一群盘坐在火炉旁的孩子们身后，“人之初，性本善。”
“——人之初，性本善！”
“性相近，习相远。”
“——性相近，习相远！”
忽然，挂着两根鼻涕的二狗举手发问。
“仇师傅，为什么是性本善啊？”
仇师傅来到他跟前，轻轻地拭去他的鼻涕，用一双粗糙但温暖的大手抚摸着他的脑袋。
“因为做人，不可思恶，不可作恶，不可恭维恶。”
“可是，什么是恶啊？”又一名孩子开口，是一个小女孩，她的眼中充满懵懂。
仇师傅声音轻柔，就像是在与自己的孩子对话，“当许多人在谴责你的时候，或许你就正在行恶。”
火炉不断地向四周散发这热量，许多孩子都似懂非懂的点头。
坐在最边上，不断搓着手的一个男孩忽然说道：“那仇师傅，如果，全世界的人都开始谴责我，但我所行并非恶事，该怎么办啊？”
这话一出，仇师傅愣了片刻。
他缓步来到男孩身前蹲下，抓起他的小手揉搓，给他暖手。
“如果你能确定，自己所行并非恶事，那便坚持你心中的想法。”
看着面前温柔的仇师傅，男孩呆愣许久。
不过很快仇师傅便起身拿起书卷，再次开始围着他们行走。
“继续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