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零号病人
“嚓。”
漆黑的屋子里点起了一豆烛光。
珍妮眼神呆滞的望着这烛光,仿佛灵魂在别处,人已经变成了木偶。
“珍妮对吗?”
“……是。”
“我知道你很痛苦,但有一些信息必须由你提供。请告诉我,小约翰在生前见过哪些人?”
珍妮仍然呆呆的。过了一会,她才开口,嗓子里仿佛塞满了沙子。
“……没人。”
“那……”
“我家里一共 5口人。我,老哈利,三个孩子。因为领主大人颁布的居家令。除了宣传队可以敲门,巡逻小队可以在街上走。所有人不得外出。”
珍妮声音干涩,“我们全家就只有我因为做工可以出门。小约翰就……没有见到外人。”
“你确定老哈利和孩子们一直没有外出?”
“没有。”
“那么你都去了哪些地方,见了哪些人?。”
“今天……我早早到了生产小组,和一个女孩一起蒸馏酒精。我们干了一整天。下工后,从管理员那里领了工钱。”
“没有见过别人吗?”
“没有了。然后晚上,小约翰突然发了病,我们才抱着他出去。”
“那昨天呢?”
“昨天……”珍妮陷入回想,
“最开始……是早上小乔治敲了我家的房门。我第一次被小乔治带来生产小组。”
“我先和菲利普的老婆一起生产防护服,然后见了女祭司,再下来和女孩一起蒸馏酒精。下工后,从管理员那里领了工钱。”
“你见过生产小组的组长,纽崔莱吗?”
“纽崔莱?没有。”
“来,测一下体温。”夏洛克递出一支体温计,
“夹在腋下,然后等三分钟。”
珍妮顺从的测了。
夏洛克接过一看,体温36度5。非常正常。
“你没有被感染。”夏洛克把体温计扔进酒精里泡着。
现在,就在这间屋子的外面,河谷镇黑死病的情况已经爆炸。
今天晚上突然爆发了一大批新感染者,河谷镇已经人人恐慌,人人害怕,疑似接触者完全无法统计。
夏洛克没有举着魔杖去治疗新病人。
他不在乎吗?他恨的牙都要咬碎了。但他必须要先进行流行病学调查。
夏洛克誓要搞清楚今天的爆发是从哪里传播出来的!
暗中一定存在一条链条!
此刻,夏洛克是在和河谷镇正在传播中的黑死病赛跑。
究竟是我找到链条并且切断你,还是你趁我调查传播出更多的病人!
如果赶不上,夏洛克之前所做的一切工作没有意义了,人死了一切都会化为飞灰。
所以此刻夏洛克最重要的事,是找到此次传播链条的源头,那个--第零号病人。
在夏洛克原本的猜想中,这个零号病人,可能是纽崔莱,或者是纽崔莱早先接触到的某一个人。
纽崔莱成为了零号病人,或者被零号病人被感染,纽崔莱再传播给索菲亚、魏尔伦和伊戈尔。然后,又感染了生产小组中一半的成员。
现在情况是,整个临委会班底,纽崔莱、索菲亚、魏尔伦、伊戈尔四个人,全部被感染。
除了身强体壮的伊戈尔,另外三个人都已经昏迷不醒。
三个小组。
生产小组已经倒下了一半的人。
医疗小组,因为他们的工作危险,防护反而做的很严格,其他的酒精、肥皂都是优先供应,于是消毒到位。所以除了索菲亚,十二个助手全部安全。
保卫小组,包括组长伊戈尔,十二个队员全部被感染。
小组之外,有很多居家隔离的市民也被大量感染。大约有一百多人。
所以现在,夏洛克推翻了纽崔莱是零号病人的推测。
因为有三个疑点解释不了。
一、市民们居家隔离,纽崔莱不属于宣传队,不可能主动去接触他们,市民们是从哪里感染的?
二、夏洛克没有被感染。
也许有解释,比如夏洛克抵抗力强。
但是就连身为骑士的伊戈尔都中招了,夏洛克不认为自己身体好到这种程度。
这里面一定存在什么原因。
三,也是最重要的证据:
中年女性,按道理来说抵抗力已经下降的珍妮,没有被感染。
外面纷纷扰扰,但谁真的感染了,谁没有,夏洛克有一个金标准,就是体温。
珍妮体温正常。确定珍妮没有感染之后,纽崔莱就不可能是零号病人,因为他无法跳过母亲珍妮这个媒介,去感染她未外出的孩子。
可是夏洛克的眼前,也忽然出现了一个盲区。
究竟是谁?又是通过什么方式,居然能够跳过珍妮,感染了小约翰。
难道是珍妮的邻居?
夏洛克立刻询问了。
珍妮木然摇头,“隔壁菲利普一家都好好的。”
难道是挨家挨户敲门的宣传队?
夏洛克记的很清楚,宣传队全部是少年人,一共三十一个人,但在此次爆发中,少年们居然碰巧全部躲过去了。
包括负责珍妮家的小乔治。
只除了魏尔伦。
难道魏尔伦才是零号病人?是他感染了大家,那魏尔伦早先又接触了谁?
夏洛克陷入深深的迷惑。
但现在,魏尔伦和纽崔莱一直在昏迷,夏洛克无法得到两个人的解答。
但从珍妮家的这个特殊病例看,这个隐藏着的零号病人,一定是一个可以敲市民家门的人。
“珍妮,谢谢你提供了信息,我一定会找到源头……”夏洛克说着说着,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找到源头,切断链条,然后呢?
小约翰已经死去了。
夏洛克竟然还能够做什么事情,能安慰到一个刚刚失去孩子的母亲?
“……”
珍妮木然的坐在一豆烛光前。
仿佛一尊僵硬的尸体。
……
……
“大、大人……”
黑胡子的卫兵虚弱的试图起身。
“你已经生病就不用起来,我只是询问一些信息。”
夏洛克按下对方。
“哦。”卫兵颓唐躺下,
“我可真没用!”卫兵砸了一下床板,“明明吃了您那么多的白面包,现在却干不了活。”
夏洛克瞧了他一眼,然后认出了这个长着黑胡子的卫兵。
他就是那个前几天,当着众多同事的面,对自己说大家吃黑面包也行的男人。
“没人想要被感染。”夏洛克不想多说,直接开始询问程序,
“你昨天和今天,见了哪些人?去了哪些地方。”
“我昨天……”卫兵开始回忆,
他发现自己想不起来了,立刻改口,
“我今天,早上先去医疗小组巡逻了一圈。”
夏洛克记录,“你去见了索菲亚了吗?”
“不,没有。”卫兵摇头,
“我们巡视小队工作,是只在外围转一圈,确认没有人搞破坏就行,我们并不进入小组内部场地。这是伊戈尔老大第一天就定下的规定。”
“然后呢?”
“下午,去生产小组巡逻。然后是富人区和教堂,再然后去街道上巡逻。”
“最后下工在伊戈尔老大那里领了工钱。然后,昨天和今天一样。”
夏洛克飞快记录,
“请叙述的详细一点。下午是很长一段时间,大约什么时间点到什么时间点,在哪里巡逻?”
“大人,我也不知道时间,反正我们把路线全部转完,一天就过完了。”
夏洛克笔一停,“……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标记出时间点,比如……”
“比如颜色。”
“颜色?”
“天空的颜色,大人。这样说我就能想起来了,昨天下午,天空仍然很亮,还是蓝颜色的时候,应该很早,我们在生产小组巡逻。”
“你见到纽崔莱和魏尔伦了吗?”
“是的。”
“是的?!请详细说。”
“当时两个人在检查木头箱子里的蘑菇。纽崔莱搭着魏尔伦的背,好像在给他讲解什么。我当时离的太远,看不太清。”
夏洛克心中一动,纽崔莱和魏尔伦会不会这个时候就互相传染了?
他追问,“离太远,有多远?”
“十米?二十米?”
这时,夏洛克也确定了。
这个卫兵不是零号病人。
他和纽崔莱、魏尔伦还是索菲亚都没有交叉路径,唯一的交集是和伊戈尔。
而卫兵们,整天的行动都差不多。
看来很可能,整个卫兵小队,都是从伊戈尔开始感染的。
“然后呢?”
“然后,太阳挂到了西边,天空变成了橘色,这个时候,我们在富人区和教堂巡逻,伊戈尔叮嘱我们别让里面的人跑出来。”
夏洛克,“一切正常?”
“一切正常,大人。有我们巡逻,他们跑不出来的。再然后,太阳已经落山,天空变成了紫色,我们在街区巡逻。”
“你有没有在街道上看见奇怪的人?比如,不允许出来的人,或者什么人在到处乱敲市民家门?”
“没有,大人。”
“没有人敲小约翰家的门?”
“没有。”
“或者看见魏尔伦了吗?”
“也没有。当时路上只有我们巡逻队。”
夏洛克点头记录。
看来保卫小组的感染源头在伊戈尔,下一步要询问伊戈尔。
躺着的黑胡子卫兵看到夏洛克刷刷刷直写,他不知道夏洛克在写什么,于是想给自己的小组说点好话,
“大人,我们的小队都是棒小伙子。没有哪一个不认真干活的。真的是个个都好。更别说您还给我们发了劳动白面包。我们有六个小队,里面的五个人,每一个人我都叫的出名字,大家都不是会偷懒的。”
夏洛克的笔一停,
“你们六个小队,里面五个人?”
“嗯。”黑胡子不明所以。
“护卫小组只有十二名队员。”夏洛克脸上没有表情。
黑胡子不好意思的笑了,
“那是伊戈尔老大准备的预备队员。”
“您的生产小组越扩越大,昨天您又在河边圈了一块新地做砖坯和砖窑。巡视的地方变多,我们小队巡视不过来了。老大只好先找了一些好小伙子准备着。这些小伙子不是队员,但是先帮着干活了。劳动白面包我们也发给他们的。”
“伊戈尔老大说,等您同意,再正式把这些小伙子招收进来。”
夏洛克合上纸笔笑了笑,“我的问题。”
……
……
“唔……”
伊戈尔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夏洛克拿着纸笔安静的坐在自己床头。
伊戈尔虚弱的对着夏洛克笑了笑,他明明面色通红,呼吸急促,但在病时仍然试图维持住一丝身为骑士的优雅。
“怎么样,身体还可以吗?”夏洛克问,“可以坚持住接受我的调查吗?”
夏洛克没有看错。
在来见伊戈尔之前,他已经完成了对十二个正式队员的流行病学调查。
这十二个队员,分属于六只小队,每一个小队里有两个正式队员,带领三个临时工。
六只小队,轨迹不同。但做的都是同一件事情,巡逻。
生产小组、医疗小组、富人区和教堂、河谷镇街道。
虽然巡逻小队会在整个河谷镇转悠,但他们都不会进去小组场地,和纽崔莱、索菲亚没有直接交集。
和他们两个人有直接接触的是伊戈尔。
并且,在见过十二位队员之后,夏洛克发现一切很明显,在十二个队员中,伊戈尔的病情最严重。
这很异常。
因为小组的队员是新招收的,不过才吃了几天白面包,而伊戈尔,可是骑士出身,从小练武,明明他应该是抵抗力最强的那个人。
伊戈尔会是零号病人吗?
不,不是,因为这解释不了珍妮家的情况。
但是即使伊戈尔不是,他也一定是最近距离接触零号病人的人。
夏洛克已经很接近真相了。
“你昨天和今天见过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夏洛克拿起纸笔。
伊戈尔躺着,苦笑了一下,
“我根本想不到自己也会倒下。从躺到病床起我就在回想,是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晚上,我的喉咙突然有一丝不舒服。但它消失的很快,我也就没有在意。想来应该那个时候我就被感染了,但是我强大的骑士体质把病情压住了。”
夏洛克点头。
伊戈尔,“如果昨天晚上我就得病了。那我具体是什么时候得上的?一定有一个具体的时间点。”
他不由看向床边的夏洛克。
夏洛克点头,开口,
“在昨天临委会的每日会议之后。”
夏洛克从调查的一开始,就确认了一件事。
他的临委会小班底,也就是纽崔莱,索菲亚,伊戈尔三个人,是此次爆发性传播的核心节点。
因为今天不是一次性出现十几二十个新病人。这有可能是零号病人自己传播出来的。
今天是一下子猛地出现了一百多个新病人,以至于医疗小组发生了挤兑。
必然发生了剧烈的流动性。
在颁布居家隔离令的河谷镇,有谁比委员更有流动性?
因为委员们要带团队,他们会分散到三个场地去,还要和组员大量面对面交流,于是大量传播出其他人。
零号病人一定亲自接触了临委会的委员。
所以,夏洛克一直追问被调查者对他们三个人的接触。
但一个新的问题产生了。
零号病人是分三次去接触三个委员,还是一次性的同时遇见了所有委员。
或者换句话说,他在什么时间节点,接触的三个人。
确定了时间段,夏洛克就能够锁定具体的人。
先假设,零号病人是分次接触了三个人。
那么人选只有可以自由行动的宣传队和巡逻队。
但宣传队全员安全。
夏洛克怀疑过魏尔伦。
但魏尔伦接触不到珍妮一家。
即使他先感染了纽崔莱,珍妮的口述也表示了自己没有和纽崔莱接触。
如果是巡逻队。
但巡逻队是队员集体行动,他们也只在外墙走动。最多远远看到索菲亚和纽崔莱,那个距离是感染不了的。
零号病人不可能当着其他队友的面,脱队去接触索菲亚。
夏洛克怀疑过小丑尼克。
小丑尼克是唯一一个不属于巡逻队,不在宣传队中,却又可以个人单独在全城走动,还可以敲市民家门的人。
但还是那个问题,夏洛克怎么没事?
夏洛克在识字课和小丑尼克一起待了一个晚上。
如果尼克是零号病人,夏洛克不可能比伊戈尔更能抗。
综上,分次接触的假设失败。
那么,就是零号病人在一个时间点,一次性见到了所有委员。
这个时间非常好判断。
委员们很忙碌,一天只有一个时间会聚集在一起:每日会议。
但如果在会议,还是那个问题:夏洛克怎么没事?
只能因为一件特殊的事情发生了,他因此正巧避过:识字班上课。
夏洛克执笔,划出更缩小了的时间范围。
夏洛克看向手中的纸。
黑胡子卫兵对时间划分的提议很好,以颜色做出区分,夏洛克写了下来。
…
天空是橘色的:刚刚日落,夕阳还挂在地平线以上。
天空是紫色的:太阳落到地平线以下,天空只剩下紫色晚霞。
天黑:日落很久。
……
天空是橘色时:
夏洛克在临委会对尼克发出识字班的邀请。
纽崔莱、魏尔伦,索菲亚和伊戈尔还在工作。
天空是紫色时:
夏洛克在临委会开会。参会人员有纽崔莱、魏尔伦,索菲亚和伊戈尔。
开完,夏洛克和魏尔伦立刻赶去识字班上课。
纽崔莱、索菲亚和伊戈尔三个人仍然留在临委会,讨论招收新人的条件。
天黑时:
夏洛克在给识字班上课,学生有魏尔伦他们五个少年、珍妮、和小丑尼克。
纽崔莱和索菲亚各自在家。
伊戈尔感染。
…
感染事件一定发生在夏洛克赶去识字班之后,天黑之前!
谁在那时接触了伊戈尔,谁就是零号病人。
“所以,你见了谁?”夏洛克问。
“一个很年少,很快活的年轻人,”伊戈尔虚弱的说,
“我和纽崔莱讨论的时候,他过来给我传个口信。他是昨天保卫小组刚刚招收进来,还没有成为正式队员的临时巡逻员。”
夏洛克停下了手中的笔。
这就对上了。
一个能够敲开市民的家门,能够走在大街上不被巡逻队呵斥,不遵守居家隔离政策也被视作正常,还能够接触到临委会的人。
于是流行病学的传播链条终于建立起来了:
夏洛克离开去上课后,年轻人过来接触了伊戈尔,在会后讨论上还有纽崔莱和索菲亚。两个人也被感染。
第二天,三个人各自去自己的小组工作。
纽崔莱传染给魏尔伦,以及生产小组里他接触的人。
索菲亚因为医疗小组防护到位,没有感染助手。
伊戈尔因为直接接触零号病人,传染力最强,护卫小组全军覆没。
今天傍晚,河谷镇黑死病大爆发。
但是,夏洛克翻动资料的手停下,这还是不能完全解释。
小约翰的情况是怎么回事?
已患病的六十一个病人都控制在医疗小组,这个年轻人又从哪里感染的?
他知不知道自己得病了?
他有没有在故意传播黑死病?
只能把他抓了亲自[问一问]才清楚了。
夏洛克,“他是谁?”
伊戈尔在回忆,
“我记得,他出身很虔诚的家庭,他的名字叫……”
……
……
“砰!!!!”
大门被从外面暴力破开。
脆弱的木头倒下,一阵灰尘弥漫。
夏洛克全副武装走了进门。他身穿盔甲,手持利剑。
但这仍然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脸上,和盔甲下的防护服。
比起武力,零号病人的传染力更让夏洛克警惕。
夏洛克小心的一步、又一步的走进去。
身后,一小队同样全副武装的少年人,脚步打绊子似的歪歪倒倒持剑跟着。
低矮的房屋里有三个人影。听到这剧烈动静,耳朵聋了似的毫无所觉。
夏洛克停住脚步,三个人影仍然一动不动。
夏洛克,“吉布森是哪位?”
“躺着的这个,就是他。”
回答夏洛克的是一个老汉,他跪坐在泥地上,脸色麻木眼神空洞。
他面前的泥地上躺着一个人。
夏洛克低头一看,一个灰色的年轻人尸体。
脖子上布满斑块,以及拼命抓挠的痕迹。
看尸体最后凝固的惊恐表情,鸡爪似向天伸出的双手,仿佛看见了地狱,他死前大概非常痛苦。
“咳咳咳咳!!!!!”
刚刚一直安静的床铺上,一个人猛地挣扎起来。
夏洛克迅速抬头,警惕举剑。
“不用担心,”老汉又开口了,
“那是他的妈妈,快死了,我也是……”
夏洛克仍然警惕,“怎么回事?”
老汉空洞的眼睛流下泪来,
“昨天,小吉布森的婶婶,虔诚的罗克一家喊他去帮忙,我叫他不要去,他却说,
亲戚间应该互相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