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兽人猎手
清晨,波尔地区南部森林。乳白色的雾气缭绕。黎恩蹲伏在灌木丛中,任由嫩绿的枝叶和薄雾掩盖自己的身形。
他的脚趾滑出靴子的破洞,紧扣地面,深深陷进草叶和泥土之中,而他浑然未觉。露水浸湿他破烂的衣衫,他单薄的身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这是他从沙滩上醒来之后的第三天。这三天里,他潜藏在森林中,仅靠野果充饥,又冷又饿。
其实……他环视着周遭绿意盎然,薄雾笼罩的幽深森林……他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从沙滩上醒来之后不久,一段蓦然复苏的记忆让他明白了这一点,但那已经无关紧要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互不相通的知识和经验,对现在的他提供不了任何帮助。“前世”或者说那段该死的“穿越”经历,给他留下的唯一一个有用的东西,是一个叫作“猩红”,或者可以称之为“系统”的古怪玩意儿。
简单来说,“猩红”授予他一种特别的力量,让他可以通过杀死敌人,吮吸他们的血液,来攫取存在于他们血脉中的力量!
在这个贵族骑士凭借他们强悍神异的天赋血脉统御四方的世界,这无疑是一份十分强大的力量,一份足以改变命运的力量。能够让他,一个卑贱的农奴,不必再承受来自领主的奴役和欺侮,和他们平起平坐的力量!
死而复生,并且获得了一种足以改变命运的强大力量。然而,黎恩此刻苍白细瘦的脸颊上并未见多少欣喜。因为,这是一份并未兑现的力量。尽管获得了“系统”,他依然还是一个瘦小羸弱的农奴。他的命运也并还没有真正改变。
想要改变命运,他必须先改变自己。他不能再做一个奴隶,而是要做一个——猎杀者。
猎杀的时刻,到了——
透过林叶的缝隙,黎恩小心翼翼地窥探向前方。
在他身前几十步之外,乳白色的雾气缭绕中,有一个魁梧的墨绿色身影,正在缓缓移动。
那是一个庞然大物。它高有将近五个腕尺,即使最为高大的人类男性,在它面前也要相形见绌。它肌肉虬结的臂膀、如同熊罴一般宽厚壮实的脊背和腰腹,更是足有成年男人两倍粗细!
那是一头兽人。虽然,隔着遥远的距离和薄雾,黎恩看不清楚它那张青面獠牙的狰狞面孔。但,如果他的计划没有出错的话。不只是一头兽人,那还正好是他的一个“熟人”——格鲁什乌卡,那个几天前将匕首捅进他后腰的家伙。
原因其实很简单。黎恩注视着那道粗壮的身影在林木中缓缓移动,聆听着从它嘴唇中发出的不耐烦的努动和咀嚼声。自从他们的领主野猪男爵桑吉耶老爷特许兽人进入这片原本只有领主和骑士才有资格进入的林地狩猎之后。每个月固定有那么几天,格鲁什乌卡就会来到这片森林狩猎。
至于黎恩,像他这样的农奴,是不被允许随便进入森林的。如果被抓住,就会被冠以偷猎者的罪名,那是要砍手砍脚的!
不过今天,他并不来偷猎领主的兔子或是麋鹿的。他所要狩猎的,是某种别的事物。
某种只会在今天来到这个林子的生物!
他紧捏斧柄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
他低头,看向手中粗钝的斧刃。其实,要想对付一头兽人,他手中的这把“武器”何其可笑。
双方的体型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它站在他面前,无异于一头狗熊。有谁会仅拿着一把伐木斧就去狩猎狗熊呢?更何况,这头“狗熊”手里还捏着武器?以及,他这瘦小羸弱的身板,根本就不是做猎人的料子。格鲁什乌卡击败他甚至都用不着什么武器。它只需用它那堪比石磨似的巨大手掌往前一挥,一个巴掌就能攥住黎恩瘦小的整个脑袋,像捏核桃似地捏碎。
至于黎恩,他很怀疑就算自己拼尽全力将这把斧子劈出,究竟能够对那个兽人造成多少伤害——现在兽人离得近了,透过稀薄的雾气,他可以影影绰绰地看到它那粗壮身躯上所披着的厚实甲胄。即便不算那层甲胄,兽人本身的肌肤便粗糙坚韧犹如牛革,就像在身上天生披挂了一层精心鞣制的皮革甲,不够锋利的刀子轻轻挥上去只能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因此,这柄斧子存在的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它主要的意义,不过是让黎恩有一个物件可以凭藉,让他紧缩成一团的心脏可以少许安定。
好在……这原本也不是这把斧子本来的作用,以及——黎恩不止有一柄斧子。
苏醒之后的当晚,他就冒着死亡的风险潜回了村子——由于村子里的大部分男人都被野猪男爵征调进城里去充当战时劳力,这个过程实际上比他想象中容易——除了斧头之外,还取得了柴刀、锯子、铲子和锄头。运用这些“厨具”,他为这个饥饿的兽人准备了一顿丰盛的大餐。
黎恩屏住呼吸,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兽人逼近到距离自己将近三十步的距离。
现在,距离上正菜只有一个步骤,那就是——
跑!
他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精光。没有丝毫犹豫,他咬紧嘴唇,转过身去,拔腿就跑!
******
他不该杀那条狗。
他妈的,他真不该杀那条狗!
兽人格鲁什乌卡往齐膝深的灌木丛里啐了口唾沫,端紧手中上好弦的十字弓。清晨乳白色的雾气缭绕下,他浓稠的唾沫在半空中飞快地划出一道微亮的弧线,没入波尔地区早春嫩绿的树丛中消失不见。冰凉的雾气从破旧衬垫棉甲的缝隙侵入他牛皮般粗糙厚实的皮肤,让这个高大魁梧如同虎熊的猛汉浑身一抖,墨绿色的脸庞不禁一抽。
他妈的!
他龇了龇两颗凸出在厚嘴唇外缘的獠牙,再次低声唾骂了一句。
兽人格鲁(全名格鲁什乌卡。众所周知,兽人的脑容量有限,一次最多只能记住两到三个音节的词汇。天知道他那该被恶魔生吞活剥的老妈为什么会给他取一个这么冗长拗口的名字。总之,这个弯弯绕绕的名字大多数时候只能加深他的恼火,比如现在。所以他一般只用前两个音称呼自己:格鲁)正在后悔,极其强烈地后悔。他觉得他不应该在两个星期前烤了那条狗。那条他的人类领主桑吉耶老爷亲自赏赐给他的纯种猎狗。
来自上——上——上它老母!天杀的,恶魔才知道那个该死的地名究竟该怎么念。格鲁烦闷地嚼了嚼獠牙暴突的厚嘴唇。他实在记不住那些长长的词汇。不过那不重要。总之,据他的主人所说,那条狗是一头来自某个著名猎犬产区的优质猎犬。它体格强壮、嗅觉灵敏、耐力优秀。它能在好几公里之外就精确嗅闻出猎物的踪迹,并紧追不放,是猎人的绝佳帮手。
如果有它在的话,事情就会好办很多。
如果有它在的话,他就决不至于挨饿。
格鲁注视着面前一片白雾中郁郁葱葱的森林,狠狠地嘬了嘬牙齿,吞了口口水。
可惜……可惜,唯一的问题是,那条狗……它实在太像一条好狗了。一条血统优秀的纯种猎狗。它高有两腕尺,长有三个腕尺,简直就像是一头小牛犊。肌肉发达壮实,皮毛更是如同锦缎,油光水滑……油光——嗯,所以,它看上去不止像一头好猎犬,更像是一盘好烤肉。
一盘滋滋冒油的烤肉!
所以格鲁没能忍住。到手的当天,他就直接剐了那头畜牲的皮,就着它濒死前悲惨的哀嚎,撒上食盐、韭葱和辣椒,心情愉悦地活烤了它。
回想起那一块块香喷冒油的烤肉在牙齿间撕裂,在唇舌间绽开的感觉,格鲁现在都口水直流!
当然,也正因如此,现在的他只能干瞪着这一片像死一样寂静,似乎一个活物也没有的森林口水直流了……
对大餐的回味并不能充饥。格鲁咂了咂舌头,舔了舔饥渴的嘴唇,强忍住腹中恼人的饥饿,在强烈的懊悔中再次端紧手中的十字弓,一步一步迈向森林深处。
浓雾中,他沾满污垢的漆黑铁靴交替掠过一丛又一丛的灌木,像两条在雾气交缠的海面上行驶的船。他不时抬起手,拨开阻拦在前方的树木枝条。越往里走,枝条纠葛交缠,越来越浓密,他抬手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他扁平的鼻孔开始急促翕张,深青的面庞上也逐渐渗出几滴汗珠。
仅仅几十次气喘吁吁的呼吸之后——
兽人猛地一声闷哼。他沉沉的铁靴重重往地上一跺,跺碎无数细枝灌木,深深陷入无数个冬天的落叶堆积成的厚厚腐殖层中。
他忍不了了!
格鲁胸腔中的怒火腾腾往上蹿。
刚刚又过去了多久?二十分钟?三十分钟?还是五十分钟?一个小时?
该死!又是长达几十分钟徒劳无功的搜寻。即使兽人格鲁一向在他的同伴中以耐性著称,他也实在忍不了了!
然而,这股磅礴的怒气在格鲁身上甚至连一刻也没能持续。因为,就在他怒气冲冲地往地面上蹬出惊天动地的一脚的同时——
怒气勃勃的闷哼声、枝叶折断的响亮咔啦声、靴子猛然陷入烂泥似的腐殖层中的啪嗒声……瞬间激起无数飞鸟。原本一片死一般安寂的森林,仿佛突然间有了生命。
无尽的生命!
——转瞬即逝。
格鲁目瞪口呆地注视着遮天蔽日、杂乱纷飞,却倏忽成空的无数幻影。无数只远去的飞鸟,就像是无数盘插翅飞走的烤肉,简直让他肚皮里的怒火瞬间蹿升至顶点。他大吼一声,抬起十字弓,朝着已经阒寂无声的天空胡乱射出一支箭——结果当然是扑了个空。
格鲁呆愣了片刻,直到一片寂静之中,不知从何处的草窠里传来一声轻微的扑簌声。那是没有命中目标的箭矢重新坠回地面的声音。这个象征着彻底失败的响声彻底引爆了他的神经。
呜啊啊啊啊啊!!!
他怒不可遏地伸出手臂,连踢带踹,发疯似地抽打着周围的树干枝条,一边抽打一边狂吼。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宽阔褶皱的深青额头上汗水涔涔。
够了,实在受够了。他满心懊丧地想。也许他来到这里根本就是一个错误。他不应该再这样漫无止境地搜寻下去。也许他应该做点别的,同样能够填饱肚子的事情。
也许……他可以去“播种”。格鲁转了转黄浊充血的三角眼睛。
“播种”不是指像那些人类贱民一样挖田种地——兽人不擅长种植这种繁琐复杂的活计。又要记天时,又要会分辨土地。不同的种子,还要对应不同的季节和土壤。除此之外还有施肥、浇水、拔草、除虫……光是想一想就令兽头大。
但,除此之外的任何行当,无论是采石、挖矿、伐木,还是当雇佣兵……总之,无论是干活儿还是战斗,一个兽人都足以抵得上十个人类贱民。正因如此,当他们这些勇猛精壮的兽人好汉来到这片土地之后,便从那些孱弱的人类贱民手中抢走了大量工作,逼得他们几乎没有活路。这些卑贱的可怜虫可以舍弃一切,只为了求得最基本的生存。
格鲁知道有些人类(厌恶自身孱弱低贱的血脉),将希望寄托于后代,渴望得到强大的子嗣,会向兽人“借种”。他可以干他们的老婆,再得到一壶酒、两只鸡或是一条火腿作为酬劳……一想到那酒饱饭足的一餐美味,格鲁就不禁口水直流。
但,问题在于……格鲁不喜欢人类的女人。她们的肉太软,皮肤太嫩,骨头太脆,随便一捏就会哇哇大叫,稍不注意甚至会弄个骨断筋折。那细果核似的脸蛋,干柴杆儿一样的腰肢臂膀,还有那病恹恹的雪白肤色,更是让兽望而生厌,提不起丝毫兴趣。
不知为何,几乎所有的男性人类贱民对兽人总有一种误解,认为格鲁和他的同胞们无时无刻不在觊觎他们的婆娘和女儿。事实上,在大部分兽人眼里,这些弱不禁风的人类雌性完全无法和他们本族高大、强壮的雌性兽人相比,连给她们舔脚趾头都不配!
雌性兽人……一想到她们那矫健、雄武的英姿,即使是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格鲁也不禁精神一振,挺起了胸膛……她们的皮肤如同牛皮般坚韧,大腿像野猪一样粗壮,肩膀宽厚如猛虎,脊背阔实似狗熊,她们的肌肉强健如同钢铁,身躯火热好似铜炉……
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兽人爷们儿应该干的女人。她们身强力壮、热情似火。无论在床上还是战场上,都可以和男性兽人并驾齐驱、分庭抗礼!至于那些干瘪乏味的人类女人,如果没有香喷喷的烤鸡、腌制入味的火腿还有那一壶甘甜的美酒——格鲁更情愿去干一头小母牛。
人类女人就是这么没劲。
况且,格鲁自己现在也很没劲……无论如何,他得先吃点东西。最好是血淋淋、脆生生的嫩肉。在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情况下,他根本提不起那方面的精神。比起“播种”,他更想吃掉那些“播种”的女人。
不过这是不允许的,同样身为人类的男爵大人不会允许他们这么做。
还是得往前,继续往前。格鲁思索片刻,胀鼓鼓的大脑里得出这个令他恼火的结论。
他抬起沉重的双腿,勉强抑压住饥饿和愤怒,继续向前。他圆瞪的双眼因充血而暴突,焦渴的目光在密林中来回逡巡,仔细扫过每一道枝叶间的缝隙,试图发现躲藏其中的某个蠢蠢欲动的影子……
………………
……然而,又是“几十分钟”过去了,格鲁眦得已经快要裂开的眼睛却依旧一无所获。在那些浓密的枝叶和苍白的雾气中,他没有找到任何一个会动的活物。在他周围,唯一会动的事物只有那些袅袅飘荡的雾气。幽风穿林而过,将乳白的雾气伴随着一阵又一阵寒意不断送进他破旧棉甲的缝隙中。
他浑身紧缩,低声骂骂咧咧。
突然,鼻子一阵刺挠,他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从兽人宽阔的胸膛和巨大的鼻孔里传出的闷响宛如凭空炸雷,惊天动地,震得周围的空气和树叶都在隐隐发颤。格鲁惊慌地环顾四周,但这次却没有任何惊起的飞鸟抑或是其他动物的痕迹出现。
这比发现猎物逃走还要令他生气、令他绝望!
这里根本没有任何活物,格鲁放眼四望,只有叶子、叶子、叶子,还是叶子!
而他要的是肉!
肉!肉!肉!
格鲁仰头向天,直眉瞪目,险些再度暴走,如果不是就在这时,恍惚之间,他仿佛听到前方的密林深处忽然传来一声异响。
起初,他愣了一下。他还以为是自己先前的喷嚏太过用力,连脑门儿里都崩出了耳鸣。
但紧接着,又是咔擦一声轻响,从他左前方的密林中传来。
紧随其后的是一连串窸窣咔擦的声响——声响不断传出,并且从声音的强弱方位来判断正在迅速远离。
格鲁双目微鼓,即使迟钝如他,此时深青脸膛上的困惑也在一瞬间尽皆散去。
“站住!”他大吼一声,想也不想,立刻拔足向着声音来源的方向飞奔。
他充血的三角眼中瞳孔暴缩至针尖大小,胸膛砰砰直跳。先前的疲倦、愤怒、寒冷乃至饥饿都一扫而空!
窸窣咔擦的声音依旧不断响起。格鲁还没有看到猎物,但这并不妨碍他根据远处枝叶的晃动做出判断。
“站住!”他再度大吼一声,与此同时抬起十字弓,扣动扳机,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就是一箭。
咔哒一声轻响,弓弦急颤,紧跟着箭矢破空的锐鸣,最后却是“笃”地一声闷响。
那声音不像是箭矢刺进血肉的声音,而且格鲁并没有听到任何惨嘶或是哀嚎,咔擦哗啦的声音依旧不断传来——猎物并没有受伤,还在飞速逃遁!
一击落空,然而格鲁靛青的脸庞上却并没有多少失望。他獠牙暴突的厚嘴唇轻轻一咧,露出一抹狞笑,仿佛猎物已近在齿边。
人类工匠制造的这种花哨玩意儿只不过是辅助。兽人体格强健,耐力雄长。格鲁在同辈中尤甚。他就是扔掉这把不中用的武器,就是追,也能活活追死绝大多数猎物!
不过,虽然如此,格鲁也不想平白多费力气。
因此他一边发足狂奔,越过一道一道斜坡、沟壑,冲过一道道枝杈,一边用激动到颤栗的手重新给十字弓上弦。
与此同时,他两只充血暴突的三角眼仔细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试图分辨猎物的形体和踪迹。从那一片片枝叶哗啦晃动的规模来看,那头畜牲的个头绝不算小。它绝不可能是什么兔子、狐狸或是松鸡。至少也得是头麋鹿,或者野猪。这样庞大的牲畜,只要猎上一头,就足够他吃上好几天!
格鲁扁平面孔之上的兴奋之色愈浓,厚嘴唇边缘和宽阔的鼻孔之中白沫横飞。十几次呼吸之后,十字弓再度装填完毕,他端平弩机,举至胸前,一边奔跑,一边将闪烁着灰光的锋矢再度对准远端。
“跑吧!跑吧!畜牲!”他眼角微眯,瞄准远方密林中的骚动,甚至起了一丝残酷、玩虐的兴味,狞笑着嘟囔。猎物越是善跑,就代表它越健康、强壮,一会儿他尝到的肉会更筋道,更美味!
他狂啸一声,纵身越过一根倒伏的树干。沉重的铁靴踩断枯枝败叶,穿透腐殖层,触及湿软的泥土。与此同时,赤红充血的三角眼透射凶光,死死锁定远方窸窣的枝叶,紧扣扳机的粗短手指微微一——
忽然,他只觉脚下一空,整个世界蓦然翻转,疾往上掠。箭矢锐响,不知飙往何方,十字弓亦脱手飞出。一阵噗嗤咔啦的响动中,绿叶、青草、苍白的雾气、枯黄的落叶、散发着腥气的泥土……统统在他眼前化作一片残影。
整个世界仿佛在一瞬间冻结。而在这短短一瞬之后,轰然一声巨响,格鲁的身体终于再度触及了地面。一次结结实实的碰撞。在那一瞬间,甚至结实得令蓦然失重的他心安。
然而,下一瞬,一股穿心裂髓的剧痛,从格鲁全身上下十七八个地方同时袭来,宛如狂涛巨浪一般的剧痛在一瞬间吞没了他的整个大脑!
………………
……尖叫和哀嚎从地层之下持续不断地传来,让铺积在地面上的厚厚落叶和枯枝,乃至挺拔于树上的枝条都在震颤。急劲的血泉不断蹿升出离地几尺,喷洒四周,染红了周围的地面。从林间空地上远远传荡开去的声音凄厉之极,不似人声。
尖锐而凄厉的哀嚎声、咆哮声持续了足足十几分钟,然后才转化成低沉的呻吟。
这时,树林中再次响起了哗啦、咔擦的声音。由远及近。不过这次比之前慢了许多,也轻柔了许多。似乎“猎物”已经不再着急逃跑。
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来到陷坑边缘,俯视着数米之深的下方,正仰躺在黑黢黢的陷坑底部,被无数尖桩棘刺贯穿身体的兽人。
“格鲁什乌卡。”
高高瘦瘦的黑影无比冷漠地道。
“你才是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