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立场与恩义
急促的马蹄声携带万钧之势，虽只有十三骑，却还是让拦路的流民们慌张起来。
以他们如今的身体状态，莫说被战马结结实实撞在身上，就算是不小心磕着碰着，只怕半条命也就没了。
“躲开，快躲开~”
道道惊呼声响彻夜空，站在道路中间的流民们赶忙转身往两边躲去。
可他们忘了，官道本身就不宽，他们一挤，遭殃的就是站在道路边上的人。
一时间，扑通扑通的落水声与流民的惨叫怒骂声并起。
柴令武望着眼前这一幕，脸色依旧十分冷静。
来到大唐数月时间，又经过这一路上的历练，他早已明白，初唐并非是史书上记载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盛唐，封建社会更不是和谐社会，一时心软，只会助长恶人的嚣张气焰。
哪怕这些恶人，仅仅只是因为肚子饿而作恶。
王伯和少女神色紧张地看着柴令武带人冲阵，想起他方才的交代，王伯最终还是咬咬牙，对着一众部曲下令：
“所有人听令，待流民阵型散乱，我们便也第一时间撞过去！”
言罢，王伯给了身旁少女一个安心的眼神，脚下暗自蓄力。
“轰~”
战马狠狠的撞上了人墙，流民足有上百之数，此时又是夜晚，总有还未来得及躲避倒霉蛋。
而战马与人墙相撞，唯一的结果便是人墙轰然倒塌。
阵阵凄厉的哀嚎声响彻洛水河畔，一些流民满脸惊恐，转身就逃。
听见流民们发出宛如恶鬼嘶嚎一般的惨叫声，王伯顾不得心中涌现的悸动，厉声道：“驾车，撞过去！”
“驾！驾！驾！”
王伯话音落下的瞬间，王氏部曲便驾着装有杂物的马车朝惊魂未定的流民们撞了过去。
王伯也是脚步一抬，跨上车辕，驾着自家小姐所乘的马车紧随其后。
其他部曲，便以马车为掩体，跟在马车身后狂奔。
“希律律~”
马儿的嘶鸣声暂时掩盖了流民们惊慌失措的声音。
扑通扑通的落水声接踵而至，那是还未来得及撤离的流民们跳进洛水保命的声音。
听着身后传来的声响，柴令武下意识回头看去，见王氏的车队已经追上来，也没有要放慢速度等他们的意思。
流民的人数太多了，他们不会为了救援同伴放弃粮食，等他们反应过来之后，一定会追上来。
但以他们现在的体力，追不了多远就会放弃。
因此，柴令武和王伯现在要做的，就是甩掉他们。
笃笃的马蹄声渐远，王氏的车队虽然追不上柴令武的战马，但速度也不慢。
终究是逃命，他们也不敢慢！
而流民们慌乱一阵，见两支队伍已经跑远，果真嗷嗷怪叫着追了上来，任凭身后落水的或是被战马撞飞的同伴怎么呼救，也无动于衷。
他们太饿了，前面那辆马车里装着的粮食，足以让他们放弃所有的良心。
只是，饥饿剥夺他们良心的同时，顺便也剥夺了他们的体力。
无论他们如何追赶，那两支队伍与他们之间的距离，还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拉越远，最后，直至消失不见。
眼睁睁看着粮食从眼前溜走，许多人顿时垂足顿胸的嚎啕大哭起来，更有人累得晕倒在大路中央。
祈求，苦嚎。
成为了流民队伍之中的主旋律......
官道前方，柴令武带着队伍狂奔出数里距离，确认身后已无流民跟随，这才放缓了马速。
对于这些流民，他打从心底里是对他们感到怜悯的。
这也是为何一路走来，哪怕遇见已经转化为流寇的百姓，他也没有痛下杀手的原因。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这些寻常百姓的苦难，成就了他这位“小公爷”锦衣玉食的生活。
作为既得利益者，他不会放弃已经到手的利益，但也不会对这些已经身在苦难之中的人继续施加苦难。
所以，杀人没必要，也没意义。
王氏的车队带人追上柴令武的队伍时，王氏的部曲已是人人累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王伯喘着粗气，远远的喊道：“多谢柴二郎君，又救了我们一次。”
柴令武闻言，放缓马速与王伯并排，淡淡出声道：“那些流民暂时追不上来，前路之上的流民不知道你们车上有粮食，袭击你们的概率也不大，你们已经安全了，我等还是就此分别吧。”
王伯一愣，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他很想再出言挽留几句，可想到柴二郎与他们萍水相逢，不过半日时间，却已经连续两次救他们脱离险境，挽留的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柴令武说完，也不管王伯同意不同意，便自顾自的打马准备离去。
今日他救王氏之人，乃是因为王氏于柴家有恩。
当初太上皇李渊在太原密谋起兵反隋时，盘踞太原的王氏便又是出钱又是出人的表示支持。
后来李渊正式起兵，密召还在长安逗留的柴绍与平阳昭长公主赶赴晋阳相助，也是王氏动用在长安的力量转圜，柴绍才能成功逃出长安，从小路跑到太原。
而平阳昭长公主能在马三宝的护卫下逃至岐州司竹园，并在司竹园站稳脚跟，发展出一支数万人的大军，其中也少不了王氏的帮助。
这些，都是他融合了原主的记忆之后，从原主记忆中汲取到的秘闻。
如今他既然占据了原主的身体，又巧遇王氏之人落难，于情于理都该出手相救。
当然，也仅限于此了。
报恩归报恩，他却是一点也不想和世家之人有什么太深的联系。
如今大唐朝廷与世家门阀的关系，早已不比开国之时。
尤其是英明神武李二陛下登上皇位之后，朝廷与世家的关系更是急转直下，再不复联合反隋时的浓情蜜意。
柴氏现在贵为皇亲国戚，霍国公柴绍不仅是当今陛下的姐夫，更是他最信任的武将之一，自然要站队朝廷。
这是立场问题，不能与恩义混为一谈。
因此，柴令武也着实不好与世家亲近。
何况他还是个穿越者，知道那位李二陛下在不久的将来就会彻底和世家门阀撕破脸。
不仅令高士廉编修《氏族志》，来打压世家门阀在民间的声望，更是将对世家的不满发泄到了个人身上（此处指崔民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