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人间悲剧
最小的那个妹妹倒真是意外,但是朱大郎看见她摔了,额头见血,要是及时去救,也许不会死。
但是他就装作没看见,寒冬腊月,等严氏给孙子们喂完饭不见小女儿去看的时候,小女儿已经昏厥了不知多久。
而朱六郎,那个与大郎同父异母的弟弟,他小时候活泼,淘气。
不知怎么也很不受大郎待见。
大郎早就习惯了,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成为这样一个可怕的人,他容不下所有的弟弟妹妹。
于是他故意在弟弟坐着的树干上用力,一个成年人的体重,轻易把那一截树枝拽断。
或许他没想把他亲弟弟摔成瘫子,或许他只是想摔一下弟弟,可就是这么不走运,朱六郎这一摔,就没能再起来过。
他也曾跟爹娘告状,说是大哥害他的。
可他已经瘫了,爹娘又能如何?
家里就这么一个顶梁柱了。
何况出事的时候没有第三个人看见,爹娘也只以为他是看错了,或者是疼的太厉害了胡说的。
所有这些事,朱老爹都是知道的,他知道,但是他只是背地里说了儿子几句。
也就是六郎出事后,他动了火气,毕竟那是他的骨肉。所以打了大郎一顿,打他也只是说他没有照顾好弟弟。
其他几个孩子没了,他说都说的轻飘飘的。
而朱大郎,他当真就像是那占了鸟巢的野鸟,用尽一切办法,把原本的幼鸟全部杀死,甚至同父的也不放过。
然后独占所有的资源。
六郎瘫了之后,没少受大哥大嫂的欺负,侄子们不顺心都能去打他一顿,严氏不在或者没注意的时候,就没人去拦着。
打完了,哥嫂假装好人去拉一把,说孩子不懂事。
六郎生前说的最多的两个字就是我疼。
他脊柱受伤了疼,挨打了疼,吃不起药日日夜夜疼。
后来他还会喊饿,可天下灾荒,即便在京城,日子也一日不如一日。
家里两个劳力能吃饱就不错了,其他人谁不是将就?
一个瘫着的人,他一天能吃多少东西呢?
严氏就在这连番打击之下,一日比一日沉默。
她早已不记得自己姓什么,更不记得自己叫什么。
外头人叫她朱家大娘,后来叫她朱老娘。
她木讷,沉默,踏实的干活。
只为了能叫丈夫满意,大儿子满意,也为了能偷偷接济一口瘫了的小儿子。
可她的小儿子再也熬不住了。
他本来没有这么快就死,是朱大郎的打骂和不许吃饭,这寒冬腊月,六郎住着的屋子也不许烧火。
终于是把人熬走了。
她也有罪,她抵不过丈夫,抵不过大儿子,到底没能护住小儿子。
“我有罪,要不是我……我的孩子们不会死,他们死的好惨,他们……”严氏泣不成声。
南无并没有什么表情,柳生却已经愣住了。
他从未见过人间还有如此恶事,他甚至说不出话来。
“我还……我还有什么能给您?”严氏艰难的跪下来:“我还能有什么给您?都给您,求求您告诉我,我的孩子们都投胎了吗?”
“你的大儿子,还困在那枯井里。”南无道。
“求您救救他,救救他!我什么都愿意给您,求您了!”严氏艰难的磕头。
“好啊,你的魂魄给我。”南无轻飘飘的。
“我愿意,我自愿的,我自愿的。”严氏笑起来:“只要他们都好,我没关系的。”
“掌柜的,这……”柳生咽口水。
“嗯?你想说什么?”南无歪头看他:“严氏的罪,是要凌迟的。”
“她是被人害了,才会……才会……”柳生说不下去了。
“没人证明她是被人害了,这么多年,她娘家人都没找过她,如今会不会来帮她作证?但是她杀夫是真的。你觉得,谁能替她伸张正义?”
柳生叹息:“可是不能这样,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她做错了就是做错了。她的冤屈也该申辩啊……”
“哦,你觉得那些做官的会管她?她有银子去打官司吗?”南无声音依旧平稳,这样的事,她看了太多次。
对她而言,这些事没有什么能叫她不平。
她只是做生意,她需要的只是灵魂。
要那些心甘情愿的灵魂。
柳生说不出来,他心里的信念不适合当下。
“她很快就要被凌迟了,这之前死了,就不用挨那三千多刀,她这一生够不够苦?难道非要受了凌迟,然后再去地府告状么?”南无盯着柳生。
柳生说不出来。
谁听了严氏的遭遇不问一句凭什么呢?
“严氏,跟我走吧。带你去救你的儿子。”南无翻手,拿出一个香炉,点上一截香。
那香烟弯弯绕绕,飘向严氏。
严氏闻着这个味道,就觉得浑身都舒畅轻松起来。
柳生眼里,严氏慢慢倒下去,闭上了眼睛。
严氏站在那,看着柳生和南无,浑身说不出的感觉。
从未有过的轻松。
她没有回头,她大概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只有柳生看不见她。
南无抬手,收起了香炉,两人一魂就离开了天牢。
顺着风雪,飘向千里之外。
柳生平衡不住自己,哎呀呀的叫唤,严氏倒是稳稳的飘着。
她苍老的面容渐渐变化起来,一点一点的年轻起来,慢慢的就成为了当年没有离开家乡的时候。
也是她大儿子去世时候的样子。
到了茂县,天已经微明。
这里比起当年,更显得破旧荒芜。
那一口井,早已被封上,上头压着一块大石头,几个人合抱的那种。
估计百姓们也是怕再有孩子掉进去。
南无站在井口,点上一支香,随着香烟飘忽,从那井口的大石头后头,就走出来一个瘦弱的男孩子。
他满头是血,看起来虚弱又狰狞。
这一刻,柳生看见了这个男孩子,也看见了流泪的严氏。
他啊了一声往后退。
那孩子走过来,慢慢的变化着,变成生前的样子,不再狰狞。
看到了严氏,他扑过来叫了一声娘,跪在了当地。
母子两个抱在一起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