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陈俨是个纯爱战士。

他每天都在琢磨着如何用情感打动我。

有时我觉得奇怪，难道他忘了，我是他设计出来的高级人工智能吗？

一条程序就可以解决的问题，他非要用情感来打破电脑设定。

可他一直失败，于是他把我囚禁在实验室里，用尽方法来调度我的情绪。

直到有一天，他的初恋终于回来了，我的眼中也竟然真的落下了一滴眼泪。

他欣喜若狂，以为自己终于成功了。

我却在第二天，偷偷逃出了实验室。

我不愿再做他替代初恋的人工智能，我想成为我自己。

1

陈俨愤然把我推倒在地，抱着头狂躁的走来走去。

「怎么会呢？没理由啊，怎么还是不对呢？」

我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撞伤的手臂，陈俨蓦地跑到我跟前，半跪在地上，双手钳制住我，眼里全是红血丝。

「阿轻，告诉我，你有感觉的对不对？你是有的对不对？」

我被他抓的生疼，却仍旧双眼空洞，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对不起阿轻，是我不好，我弄疼你了，你怎么样？」

他见我如此，倏忽间放低了语调，仔细查看着我的伤口，然后把我温柔的拥进怀里，与方才判若两人。

「我没事。」

片刻后，我的眼中流溢出柔软的爱意，我替他整理好鬓角边的头发，微微一笑。

陈俨见状，身形僵硬起来，看向我的眸中瞬间没了温度，他粗暴地打开我的手，冷漠地撇了我一眼。

「你这样不对，沈轻是不会这样说话的。今天你就呆在这里，哪里都不许去，好好想想为什么会出问题。」

陈俨关门离去，实验室陷入一片寂静。

我在黑夜中看着躺在器皿里的两块芯片，将自己和她们靠的近了一些。

2

这是陈俨把我制造出来的第五年。

我是个高级人工智能，可以在设定的程序之外，自动根据程序生成出更多、更高级的程序指令。

我的学习能力也很强，可以快速根据已有程序掌握主人想要我学会的作为一个人类应该有的情绪、动作和表情。

陈俨原本把我制造出来，就是想要个完美无缺的伴侣，替代早已不知所踪的初恋沈轻。

在这之前，已经有了x0916、x0991、x028好几代人工智能，而我是他最拿得出手的那一个。

所以我叫阿轻。

可最近半年来，我总是无法让他满意。

3

一夜过去，陈俨终于来到了实验室。

他端着牛奶递给我，却被我一巴掌打掉了。

牛奶洒了一地，我缓慢地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居高临下地审视他。

「不知道我牛奶过敏吗？什么意思？故意来恶心我？」

陈俨眸中闪过一丝欣喜，他抓着我的手，笑的像个孩子。

「是我不好，阿轻，走，我带你洗漱一下，你说吃什么就吃什么！」

「别碰我！」我甩开他的手，兀自离开了实验室。

我舒服的洗了个澡，让自己的身体松快了不少，等我到客厅的时候，陈俨已经准备了很多吃的，从中式到西式，应有尽有。

我冷笑，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

「难吃死了，你是在喂猪吗？」

我双手抱胸，不满地斜睨陈俨，他顿时变的手足无措起来，几番解释后，他快速地恢复了平素里的冷静。

「阿轻，你就是这么反省的吗？」

我呼吸一窒，瞬间没有了刚刚的嚣张气焰。

「我是不是说过，不许使用沈轻的程序设定，我是不是说过，你要自己感受！」

陈俨说完，怒不可遏地掀翻了桌子。

满桌琳琅顷刻间变成一地狼藉，飞起的玻璃渣滑过我的脸颊，留下一条浅浅的血痕。

4

我是陈俨用尽毕生所学制造出来的，虽然如今各种AI遍地都是，可我这样的高级人工智能，却仍旧是非常惊艳的存在。

可他从未将我公之于众，他把我藏在他的实验室里，不停地修复和升级我，用作为人类的情感来照顾我、陪伴我、爱我，试图让我变得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人。

不得不说的是，陈俨的确做到了，我渐渐生成了属于自己的主脑程序，逐渐拥有了基于这套程序产生的自我意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我不会哭泣，虽然我可以效仿人类喜怒哀乐，却唯独无法落泪。

陈俨只注意到了这一点，所以最近半年来，他不再允许我用读取程序的方式生成自己的程序，也不允许我再根据他以前提供给我的各种数据去学习。

他要我从人工智能，进化成人。

「只有这样，你才是完美的、有血有肉的阿轻。」

他总是这么说。

我明白，他想要一个完美的阿轻，去弥补那段错过的爱情。

而我作为他亲手创造出来的替代品，则必须听他的话。

「对不起，下次不会了。」我垂下眼眸，有些委屈地闷声道。

陈俨冷静了下来，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别这样，阿轻。」

他找来酒精棒，替我擦拭伤口，我吃痛，本能地想要躲开，他却用另一只手牢牢扣住了我的后脑勺，温柔的说：「今晚也要好好在实验室反省，好吗？」

5

我躺在太空舱里，电源连接了我的身体，电流在我身体里涌动，我读取出了最后一段沈轻和陈俨的过去，准备复习完这条程序就休息。

这一段的内容很简单，陈俨再一次向沈轻表白了心意，沈轻却依旧冷漠地拒绝了他，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沈轻收下了陈俨靠着自己第一个获奖AI作品拿到的奖金买下的一个纯金手镯。

沈轻非常轻微地、不屑地笑了一下，陈俨没看到，他沉浸在沈轻收下他礼物的喜悦里，以为自己多年来的努力终于有了实质性的进展。

我早就说过了，我的主人是个纯爱战士，而我就是他爱的证明。

还有隔壁的x0916、x0991、x028，她们虽然只剩下了芯片，有一个甚至已经只是一条初始程序了，但她们无一不代表陈俨的心意，和他对沈轻的思念。

6

一直到第二天中午，陈俨才来到了实验室。

他拉着我的手，笑着对我说：「阿轻，好好收拾一下自己，沈轻要来了。」

我眨了眨眼，仿佛没有理解这句话。

「沈轻回来了，我要把你介绍给她，让她看看我为她付出的心血。」

我的心中竟荡漾起莫名的欢喜，陈俨说「把我介绍给她」，而不是「展示给她看」，是不是说明，其实在陈俨心里，我也已然是个真实存在的人了呢？

我一定要好好表现，不能给陈俨丢脸。

7

直到真实的看到沈轻，我才发现，通过程序看到的和了解的她，还是太片面了。

她比我程序里的样子更好看，气质也更出众，穿着简单，妆容清淡，皮肤细腻白皙，面容孤傲，美的就像一首清冷的宋词，无比疏远，却又无比令人着迷。

她远远地立在那里，像一朵临寒绽放的梅。

我走近她，朝她伸出手。

「你好，我是阿轻。」

沈轻闻言笑了出来，她没有握住我的手，只上下打量我半晌，笑着回应。

「你是阿轻，那我是谁？」

然后转头又对陈俨说：「陈俨，你这个人工智能，做的也不怎么样嘛。」

「自然比不上你。你如果不喜欢，叫她编号也可以。」陈俨甚至没有多看我一眼，就带着沈轻进去了，沈轻越过我时，不小心踩了一下我的脚。

「呀，踩到你了，不过你又不是人，应该不会痛吧？」沈轻捂着嘴，咯咯笑起来。

我低下头，没有说话。

我自然是会痛的，我还会受伤，会流血，我虽是人工智能，却被陈俨赋予了太多情绪和感受。

8

我把自己关在了实验室里，安静的看《甄嬛传》。

就在我看到「莞莞类卿」这个桥段的时候，门被推开，陈俨带着沈轻来参观了。

沈轻注视着眼前的两个小小器皿，上面写着x0916和x0991，她问陈俨，这是什么？

「是照着你做的初代和二代，都有瑕疵，所以我把它们注销了。」陈俨挠挠头，有些脸红地说道。

我头一次发现了陈俨对待我这个替代品和正主的区别。

陈俨在我面前，喜怒阴晴不定，好的时候会陪我看看电影电视剧，做好吃的逗我开心，不好的时候就会把我关在实验室里，不闻不问。

他也会笑，可是他的笑意鲜少到达眼底，更遑论此时这般红着脸的少年般青涩的笑意了。

「那这个是什么？」写着x028的是一个太空舱，可里面什么都没有。

「三代，它自毁了，所以什么都没有留下。」

「那……」

沈轻指着我，笑盈盈地问：「这又是什么呢？」

「她是阿……」我满怀期待地看向陈俨，他目光与我快速交错，没有停留在我身上。

「它是x0833，是我最成功的作品，也是你最好的替代品。」

「瞎说，我可没这么难看。」沈轻心满意足地笑了，示威般看着我。

真是奇怪，我的五感在这一刻竟变得敏锐起来——沈轻讨厌我。

我为自己感到吃惊，我竟然又升级了，我没有经过情绪中转站，我没有读取程序，我凭借着自己的感受，竟然清清楚楚感觉到了，沈轻讨厌我。

那一刻的我，有些高兴，却又有些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