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甲字九号
“苏家兄弟，你看这……”
赵石大欲言又止，投来求助询问的目光。
苏道的视线，不经意间从周围那些戴着腰刀、一个个孔武有力的精壮汉子身上一瞥而过，随后摇了摇头。
“签吧。”
如今这境地，难道他们还有得选吗？
有了苏道这话，即便心有不安，其他人也只能认命，在那份卖身契上按了个手印。
“识字？”
轮到苏道时，那中年儒生抬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略有些讶然，似乎在诧异其为何会沦落至此。
“唉，罢了……”
也许是出于同为读书人的惺惺相惜，中年儒生语气稍微缓和了几分。
他将书契记录完后，特地压低嗓音，用仅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开口提醒了一句。
“甲字七号、丙字三号洞，万万不可去，切记！”
苏道不动声色，将这番话记在心底。
接下来，一行人还未能歇息，就被领至一处开阔的平地。
而在前方木台亭楼之上，一名留着短须的老者，正靠坐在摇椅中微微晃悠。
手里捏着一根白玉烟杆，正半眯着眼吞云吐雾，神情悠然自得。
这老者看上去约莫六十来岁，面色红润，衣着光鲜华贵，身旁还伺候着几个随从下人，负责端茶送水。
旁人一看这阵仗，就知道对方身份非同一般。
此刻，那胡执事正对着他点头哈腰，一脸谄媚讨好的姿态。
“吴长老，您看这一批新来的矿奴，可都是上好的庄稼把式，老实巴交又能熬苦力气，想必可抵上矿洞的缺额了吧？”
说罢，几枚光闪闪的金锭子，悄无声息从他袖口滑落，精确无误地落在了对方袖褡之内。
短须老者半眯的双眼微微睁开，感受袖褡内还算不轻的分量，从嘴里吐出一口烟圈，面色稍缓，这才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罢了，将就用吧。”
胡执事不由长舒了一口气，表面上恭维有加，心里却是恨得牙痒痒，暗自啐了一口。
呸，吴扒皮！
苏道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虽隔着数丈远，但还是从其中揣摩出了几分别样的意味。
待胡执事离开后，那吴姓老者一摆手。
一名看上去颇有几分机灵劲的锦袍年轻人，从其身后闪出，对着下方众人扯着嗓子大声喊道。
“这矿上的规矩，干活，就有饭吃。”
“不干活，不听话的，死！”
言简意赅，但却也杀气腾腾，让人为之一寒。
随后，这年轻人走下高台，目光扫了一圈后，便伸出手随意点了几人。
“你们几个，去甲字七号矿洞干活！”
“你，还有你，去乙字五号！”
“那大傻个，就去矿监司吧，正好那边也缺个人。”
“丙字三号还差九个……”
眼看对方手指就要朝这边落下，苏道拉着一脸迷糊的王庆生，不着痕迹地凑近上来。
“我们兄弟二人体弱多病，还望大人多包涵。”
锦袍年轻人面容微滞，借着余光一瞥，看到手掌间多了一枚温润古朴的青色玉佩。
好东西，怕是值不少银子啊。
孙屯颇感意外。
抬头看了苏道一眼，好奇的眼神中，还略有几分深意，自是明白了对方所求。
很快，他的神色便恢复如常，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仿佛什么事也不曾发生。
“你们两个，就去甲字九号矿洞上工吧。”
……
不多时，便有一名疤脸大汉走了过来，信手丢出两块巴掌大小的木牌给苏道二人，其上刻录着甲第九号的字样。
“跟我走。”
这人也不多废话，直接领着他们走上一条蜿蜒的青石山道，约莫大半柱香的功夫，便来到了目的地。
这座甲字九号矿洞规模并不算大，洞口方圆丈许，从一处低矮的山壁打入，其内幽森漆黑，看不清里面。
而在矿洞口不远处，有间不大不小的木屋。
推门走进后才发现，这是一间用来存放东西的仓库，有一名跛脚男子在此负责看守。
“拿两支石凿，铁撬子一杆，簸箕一对，火把五根……”
跛脚男子更是沉默寡言，用毫无波动的目光扫了苏道二人一眼。
随后，便熟练地将所要之物一一清点了出来，加起来也不少，沉甸甸的至少有二十来斤重。
疤脸大汉点了点头：“带好家伙什，进去吧。”
三人打起火把，沿着一人高的矿洞通道进入其内，一路上皆是土石挖掘的痕迹，每隔百十步都可见实木圆柱支起的撑柱，木桩包着一层铆钉铁皮，以防矿道塌方。
看这一路的痕迹，这处矿洞应当是有些年头了，可见不少废弃腐朽的木头，以及锈迹斑斑的铁具碎片。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土腥味，混杂着些许发霉的气息，并不算好闻。
沿途又经过了数个分岔口，在疤脸大汉的带领下，最后来到了一间较大的矿洞内。
伴着微弱的火光，几道脏兮兮的身影在此忙碌着，叮叮当当的挖土凿石声响彻四周，显得有些嘈杂凌乱。
“郑老三！”
“哎，来了来了！”
一名看上去有些邋里邋遢的汉子，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钻了出来，抬手抹了一把汗，咧嘴一笑，乌漆麻黑的脸上在昏暗中亮出一口白牙。
“李头儿，这两个是上面派来的新人？”
疤脸大汉嗯了一声，惜字如金地丢下一句，“交给你了。”
然后，便不再多说什么，就此转身离去了。
对于疤脸大汉的性子，郑老三显然是早已经见怪不怪了，反倒是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他们二人一番。
最终略过有些怯弱不安的王庆生，视线落了苏道身上，有些许好奇地问了一句。
“读书人？”
苏道点了点头。
郑老三咂巴了一下嘴，挠了挠头，接着伸手指向一处矿壁。
“那你们就挖这一块吧。”
“按规矩至少一天得挖出半丈长，不过你俩刚来，先熟悉着吧，能挖多少是多少。”
“记着，有什么不对就赶紧跑，小命要紧！”
说到这里，他的一脸讳莫如深。
在火把的微光照耀下，眼眸中投射出几分凝重，将嗓音压到极低，神神叨叨地嘀咕着说道。
“这矿上啊，一向不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