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习惯了
段宁回头一看，是许家森的一身肥肉。
她不合时宜地想：要是打起来，这位小许先生这身肉不知道好不好使。
但小许先生一点儿也没有打架的意思，只是把段宁拉到自己身后，对着那些人说：“你们要干嘛？以多欺少是吧？是不是不想住？不想住我就跟他们取消房间。想住就你们自己付钱，不付钱今晚就在这个大厅打地铺。”
接着他后面又传来薛明礼的声音：“谁说的？我同意打地铺了吗？”
众人都看着薛明礼，他勾起嘴角哼了一声：“住这个大厅也要钱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那群强龙看着两个人高马大的地头蛇，终于渐渐偃旗息鼓了。
夜里八点，雨终于小了一点，许家森和薛明礼才带着段宁把所有人都安顿好了。
薛明礼回了家，段宁站在许记民宿的大厅里，笑着对许家森说：“今天真的太感谢你了，要是没有你和薛先生，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许家森有点羞涩地笑：“这算什么，还给我们带来了生意呢。”
段宁：“要不，我也住你家吧，你家还有房吗？”
“当然！”许家森说。
“没有了！”是嗓门比许家森大得多的许汉北。
许家森：“我记得有留出一间来的。”
许汉北：“为什么要留？刚才有人说不想去老李家那么远，就想住我们这里，我就给了他了。”
许家森和段宁都无语了。
段宁说：“要不，我就去那个人没去的那家吧，也不远，走个十几二十分钟就到了了。”
蔡美玲这时也走了出来，说：“这么晚了，雨也还在下，别过去那边了，这边还有一间是家森的那个朋友住了，但里面是有两张床的，你们两个都是女孩子，要不要挤一挤呢？”
段宁：“哪个朋友？”
许家森这时才想起来：“苹苹？哎呀，我好像把她给忘了！”
已经被人遗忘多时的刘苹苹此时正在房间里刷小视频，看看小姐妹们或者竞争对手小碧池们都在干什么。
敲门声响起来，还有许家森唯唯诺诺的声音：“苹苹，你在吗？”
在许家森带着段宁去安置那些人后，刘苹苹就无聊地自己走回了许记民宿，晚饭也没人管，还是蔡美玲喊她一起吃了一碗面。
她吃完就回了房间，一边生气一边打算，等许家森回来，今晚就要跟他分手，以后再也不来往。谁叫他骗自己的？明明家里就一间破民宿，竟然还好意思冒充酒店太子爷。这都算了，突然来了个段宁，还是跟自己吵了一架的，他竟然二话不说就帮别人处理善后去了，把自己正牌女友给丢在那里不闻不问。
这种男人不可靠，一定要及时止损。
可是她想来想去，等来等去，许家森都不见踪影。
等到她都想要睡觉了，这人才来敲门。很好，既然来了，就承受我的怒火吧。
刘苹苹噔噔噔走到门口，打开门就喊：“许家森我们分手吧！”
一阵诡异的沉默。
刘苹苹仔细一看，门口站着的可不止一脸懵的许家森，还有皱着眉头的蔡美玲，一脸怒气的许汉北，和抿着嘴忍不住想笑的段宁。
许家森虽然料想到自己八成留不住刘苹苹了，但他过去的几个小时都在忙于帮段宁解决问题，反而忘记了去想这个事。现在刘苹苹一句“分手”吼出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算不得光彩的事情，隐瞒了真相，心里顿时满是愧疚。
但奇怪的是，他竟然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的感觉，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似乎感到了解脱。
刘苹苹这人的信条就是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尽管她也很怕许汉北那张臭脸，但话已经吼出去了，也容不得她后悔，所以她只能放低了音调补了一句：“我的意思是，我们不合适，就这样吧。”
她心里已经想好了各种托辞来应对许家森的道歉，求饶，紧逼和死缠烂打。
但是，许家森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平静地说：“好的，是我不对，对不起。”
刘苹苹愣了，半天说出一句：“就这样？”
许家森：“这样……不行？那你想怎样出气就冲我来吧……如果，你还想要赔偿的话，我可能没有多少钱，但可以商量，我会想办法的。”
刘苹苹有些茫然，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这时许家森又说：“就是能不能先让这位段小姐进去，让她今天跟你住一间房？”
刘苹苹气得更说不上话来了，竟然还想塞一个人素不相识的人来跟自己同屋，分手了就这待遇？
就在她努力想对策的时候，段宁已经走了进来，把背包丢在了没动过的那张床上，回头跟门口的三个人说：“小许先生，叔叔阿姨，谢谢你们，你们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刘苹苹根本没来得及阻止段宁，就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室友。她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的，可是想到傍晚在薛记的时候段宁对自己的那一通吼，她又犯起了怵。
门关上了，但即使这样，屋里的段宁和刘苹苹还是听到外面传来什么被撞的声音，还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然后是许汉北满是怒火的声音：“我踢死你个衰仔，找的个什么乱七八糟女朋友，一天天的就是被甩，你到底能做什么？我生你出来有什么用？废物！”
刘苹苹一听就想冲出去，她也不知道想去阻止许汉北打人还是解释她已经不是女朋友了这件事，但段宁又一次拉住了她：“别去了，估计，他也不想被人看见这么个场面吧。”
“他”是谁，两个人都清楚，刘苹苹终究不是太坏的人，念着些往日打赏的情分，没有说什么。
当一切终于归于平静后，段宁和刘苹苹都洗完了澡躺在床上。段宁累了一天，困得要死，闭上眼睛几乎就要睡着，刘苹苹却说话了：“喂，你说许家森这人怎么这样？又丑又胖，没钱还没骨气。”
段宁用她残存的意识回复了一句：“不会啊，他人挺好的……”然后就睡死了过去。
红色暴雨信号在半夜十二点撤了，第二天早上七点，渔家村的海边又是艳阳高照，碧海蓝天，仿佛昨天的暴雨是一场梦。
段宁把所有人都联系上了，终于让他们都坐上了返回市区的大巴。
许家森送段宁去停车场，他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其实也就是萍水相逢，可能连后会有期都不用说。
但段宁却突然停下里，转过身面对着许家森，认真地说：“小许先生，真的非常感谢你的帮忙。”
许家森羞涩了：“哪里啊，我没做什么，就帮忙找了些房间而已。”
“就这样还是没做什么啊？”段宁张大嘴哈哈笑了两声：“你可真是谦虚啊。”
许家森第一次见过这么豪爽的女孩子，虽然她笑得牙齿全都露出来了，似乎不怎么雅观，但又觉得她这副随性洒脱的样子实在可爱，令人觉得自在。
“我不是谦虚，我确实是什么也不会，也从来都帮不上什么忙，没什么用的。”许家森说着说着，不知不觉流露出了一些真实的落寞和失意。
对着亲人和好友可能会伪装，但对着一个几乎是完全陌生的人，透露一些情绪有什么可怕的呢，反正也见不到了。况且还是一个令人自在的陌生人，许家森的畏惧消失得无影无踪。
段宁也愣了，她心细，马上就发现了许家森或许有些令人难受的过往，再加上昨晚听到的那阵拳打脚踢，她怎么会不知道许家森的情绪来自哪里呢。
但他们真的连朋友都算不上，段宁只能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没有用的，只是你还没发现而已。”
“是吗。”许家森显然不信，这种安慰他听多了，但他还是感激段宁愿意这样来安慰自己。
不过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百元大钞，递给段宁，说：“房费，其实收贵了，我爸，还有村里的叔叔阿姨说给你们退一些。”
段宁看着许家森怔了一会，很快反应过来。昨晚房费确实收得不便宜，虽然那群人满腹牢骚，但在许家森和薛明礼两座大山，还有一脸戾气的许汉北面前，都没敢说，少不了回去要找些麻烦。
但段宁也不想讲价，毕竟是他们要找地方住，别人收得再贵她也得接受。
可是许家森现在说要退给她就很有趣了。很明显，这不是许汉北和村里的叔叔阿姨的意思，只是许家森自己的意思。但他劝服不了其他人，又不想昧着良心收钱，只能自掏腰包把钱退给他们。
虽然她也可以收回去，可是她想起昨晚她关上房门后外面那些声音，知道要是许家森被家人知道他还退了钱不知道又要经受怎样的对待，她就不想收了。
反正这钱她坚决不会让她的公司承担，都让那所谓的甲方自己出，她心里对那伙人还气着呢，觉得他们就活该出高价住店。
段宁没有接许家森的钱，只是说：“开什么玩笑，要不是你们，我们都不知道住到哪里去，就算是宰客，也是我们心甘情愿的，就当旺季你们房费涨价了吧。”
许家森还想劝她，但段宁不再看他，只是往前走了几步，表明是坚决不会要的，许家森终于还是把钱塞回了自己口袋。
他们已经走到了停车场，段宁伸出了右手微笑着看许家森：“大恩不言谢，握个手吧”
许家森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伸出自己粗厚的大手轻轻握住了对面那只纤细的小手。
但段宁却握紧了他的大手，使劲上下摇晃了几下，说：“加油啊，有用没用，不是别人说的，也不需要证明什么，而是……”她想了一下，似乎没想出什么来，说：“总之，你一定会想明白的哈哈哈！”
她松手走向大巴车，踏上去，站在门口转身，又给了许家森一个大大的笑容，唇红齿白，灿若骄阳，她举起手来在头顶挥舞了一下，对着许家森喊：“小许先生，祝你生意兴隆！”
许家森感受着手掌和手指上段宁留下来的力量，心潮澎湃，但却只是站在停车场门口也向她挥手，轻轻说了一句：“路上小心。”
大巴车徐徐驶出停车场，许家森痴痴看着那车愣了一会，直到后面传来一个凉凉的声音：“移情别恋倒挺快啊。”
许家森看着刘苹苹，带着些愧疚说：“不是，我跟她没有什么，就是朋友，不，可能连朋友都还算不上。”
“呵，既然这样，你眼神拉丝干什么？”
“啊？没有的。”许家森不想谈论这个，他对刘苹苹说：“你还想在海边玩会还是回家？”
“我还有心情玩吗？”
“那我送你回家。”
“你就这么巴不得我走？”
“那你再回去睡会？”
“醒都醒了，谁还睡得着啊？”
“那你……吃早饭吗？我去给你做。”
刘苹苹叹口气，既然分手了，她说话也就直接了：“许家森，你这个人啊，对人真的是百依百顺，但这样的人并不讨人喜欢，你知道吗？”
许家森点头：“我知道。”
“知道你还这样？”
“嗯，改不了了，刻在骨子里了吧。那你要吃饭吗？”
“吃！干嘛不吃！吃完你给我打个车，我不要再坐那么久的公交地铁回去了！”
许家森点头，虽然从最西边到最东边的出租车费估计要三四百块钱，但这是他欠刘苹苹的。
许家森在灼热的阳光底下把刘苹苹送上了出租车，他关上车门，抬手也想挥一挥告个别，但刘苹苹看都没看他，更别说摇下车窗打招呼。
出租车开走，渔家村海拔六十米高的地方似乎又恢复了往日宁静，毕竟，大把的游客在下面的海滩边上，许记的客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许家森沿着干净整洁的小路走回自己家，站在院子里倚在栏杆上看着下面的海滩。
他回想起在网上认识刘苹苹到现在的三个月期间的点点滴滴，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刘苹苹什么。
对，他们在线上很有话聊，但为什么到了线下就话不投机呢？
是，他骗了刘苹苹，让她以为自己有酒店产业，但，没有产业就不能聊以前在网上的话题了吗？
答案显而易见，薛明礼说得对，自己还是天真了。
但奇怪的是，许家森没有感到想象中的伤心，他以为失恋会很痛苦，但他并没有，除了一点小小的不知道来自哪里的失落，他心平气和风平浪静。
刘苹苹的影子在许家森的脑海里渐渐变得模糊，那里却又跳出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她身材瘦小，却精神百倍，她长得精致秀气，笑声却豪爽洒脱，她会对着攻击自己的人露出锋利的獠牙，但却也会对帮助自己的人温柔道谢，甚至还会软语安慰。
可是，那又怎样？那样完美的一个人，只是许家森生命中的过客而已。
烈日晒在许家森裸露的手臂，小腿和脸上，即使有风吹过来，他还是感到了烫人的温度。但他无所谓，他习惯了。
从小到大，他习惯了这样灼人的阳光，习惯了在自己家院子可以俯视的海滩，习惯了游客人来人往，习惯了怎么都发不了财，习惯了被许汉北骂，也习惯了没有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