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小倩
“你姓甚名谁,又与我何干!”
宁逵不知小倩心中所想,听得其话语只觉莫名其妙,又不耐催促一声。
“害过多少人,赶紧交待!”
小倩娇躯一颤,这才回过神来,她未料到自己竟这般动了心,心中一时羞恼,只冷声道:
“为鬼二十年,夜夜替姥姥寻觅活人,我怎知晓自己害过多少?”
“那些登徒子本就欲孽深重,分明知晓此是凶地,仍贪念一时快活丢了性命,死了也是活该!”
她坐直了身,流血手指恢复如初,绷直足背打算摇响那银铃,但犹豫两息,小倩只闭眼道:
“你既然有些手段,便替天行道,杀了我便是!”
这并非作伪,小倩虽沦为树妖伥鬼,但毕竟秉性纯良,这些年被姥姥狠毒手段逼迫驱使,但又何尝不是夜夜垂泪?
若这书生能杀了她,哪怕魂飞魄散,也反倒是种解脱了。
“替天行道......”
宁逵低语一声,神色有些感慨,又看向面前一副求死模样的小倩,终是放缓了语气:
“我非急公好义之人,你若与我说清那树妖藏身何处,我就算你戴罪立功,既往不咎。”
小倩面上并未松缓,反而浮现几分讥讽,她不屑问道:
“你虽心志坚韧,却不是修行中人,连我的鬼躯一时都勘破不了,如何是姥姥千年道行对手?”
虽是讽刺,但语气总有两分无奈哀愁,是了,这些年来兰若寺除妖的修行者不在少数,但大多都被树妖姥姥吸干气血,少有能逃脱者。
乃至于那姓燕的大胡子剑侠,道法凌厉,剑术登峰造极,却也奈何不了姥姥,只能每日困守破庙,偶尔才能救上一两人,小倩做鬼二十年,这些都是看在眼中。
而眼前这人又能如何呢,俗话常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小倩心思流转,一时竟又对宁逵多了几分钦佩之意,书生无用,但勇气可嘉,便又接着叹道:
“你是个心肠好的,日后保不准还能考取功名,何必白白将性命葬送在这破庙,赶紧逃去吧,姥姥忌惮那剑侠,若无我们报信,它不敢现身害人的。”
这番话语虽有轻视,宁逵却未动怒,他知晓小倩信不过自己能威胁那树妖,但这种事多说无益,他便再次上前,一把抓住小倩纤细手腕,后者不明所以,只愣愣望着他。
“好教姑娘知晓,宁某并非软弱书生或无智莽汉,你且看。”
宁逵松手,小倩低头一瞧,只见自己欺赛霜雪的腕上浮现一个深黑环形印记,随后只觉快感受不到这只手的存在,她惊讶抬头,不知晓宁逵用了什么手段。
“我曾经亦是遇过妖鬼,它们模样再是可怖,也难挡我几拳几斧,须臾间便被打杀干净。”
宁逵咧咧嘴,半是自得半是疑惑开口,小倩心中不信,但看向自己手腕,一时沉默不语。
“其中道理我亦是说不清,大概是书读久了,养出了先生所说的‘浩然正气’?”
乾国奉行儒学,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圣人道理不外如是,儒生们也常认为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参悟透了圣贤书,便能养成一道‘浩然气’,清心明智,邪魅难侵。
宁逵说自己养出‘浩然正气’有些心虚,他头脑灵光,考取的是明算科秀才,并非钻研经义的进士科,所谓的四书五经勉强能记得大概,其中深意却是一概不知。
小倩一怔,竟真若有所思起来,与宁逵只是嘴上说说不同,她曾真见过妖鬼害不了的读书人,便是她自己父亲,若宁逵真是这般,起码在姥姥面前自保无虞......
宁逵以为这番言语还打动不了小倩,便又继续好生道:
“你此次助我,宁某定然会投桃报李,姑娘既然受了那树妖欺凌,待我将它打杀了去,便送你魂归故土,同家人团聚。”
落叶归根,时人皆有这般的乡土情怀,小倩也不例外,她一时有些恍惚,只喃喃道:
“不知二十年过去,青华县会是哪般光景......”
青华县?
宁逵一喜,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他在青华县哪怕还说不上坐地虎,好歹也是地头蛇,送小倩归乡轻而易举,便又细心问道:
“你在青华县的家,可还记得?”
小倩点头,轻声道:
“家父姓聂,名讳安,字......”
她话未说完,宁逵眼前一亮,连忙道:
“可是清平先生?”
小倩一怔,微颔螓首,宁逵拍手喜道:
“原是一家人哩!”
小倩先是不解,旋即俏脸微红,‘清平’的确是她父亲表字,但这家伙说的什么话......
宁逵并未察觉歧义,大笑开口:
“清平先生如今是青华县教谕,我幼时家贫,全仰仗先生帮扶才得以蒙学,后侥幸中了童生,更是被先生收为弟子倾囊相授。”
“若非如此,宁某中人之姿岂能轻易考取秀才?”
他面色一正,又看向呆住的小倩认真道:
“先生对我有再造之恩,但他素来阴郁,似有心结,原是落在你身。”
“你且放心,宁某定会舍身相助,送师妹返乡!”
话语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小倩默然良久,缓缓垂下泪来,但她知晓此时不是闲谈时候,便点头道:
“恩公大义,奴家铭记于心,若要对付姥姥,三日后乃是良机。”
“姥姥同一妖王交好,其唤做‘黑山老妖’,为讨其欢心,姥姥打算将奴家填入其妾室。”
“三日后有妖王仪仗到访兰若商量定亲事宜,那时姥姥定会现出真身以表恭敬,正是恩公动手之时。”
她言语委婉,宁逵听完却怒不可遏,恨恨骂道:
“贼畜生,也是学会奸佞路数。”
他又郑重点头,朝着小倩开口:
“师妹说的我都已记住,只是届时我该要如何寻你呢?”
小倩展颜一笑,素手一翻,拿出一副画卷,她有些羞涩地交到宁逵手上,
“此是家母在我生前亲手所绘,如今是我执念之物,恩公拿着此画,三日后便能寻到我。”
说罢,她轻甩白纱,身形飘去,唯有最后道嗓音余留,
“恩公切莫大意,那大胡子剑侠非同一般,你当与他一齐谋划,或可成事......”
宁逵应好,那副画卷也不曾打开,只是细致塞入了怀中。
兰若寺重归安寂,他又回了楼舍,倒头酣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