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我今天来，只为三件事
现在还没有封神，规矩也不像以后那么严苛。
四海龙王受凌霄宝殿的玉皇大帝御笔亲点，司职天下四方的降雨，但怎么降，降多少，还是由四海龙王说了算，而不是遵听玉帝旨意。
说到底玉帝也只是一位神，这偌大的天下，他自己操持起来难免分身乏术，所以才会出现这种皇权不下县的情况。
这是天庭体系的弊端，也是天底下所有皇朝的弊端。
而后来的封神，也有一部分目的是为了给天庭填充人手，让众神分工明确，从而弥补这一弊端。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现在的情况就是，东海范围内的云雨之事，皆由东海龙王负责，而陆拾又是东海龙王敖广的三儿子，他请自己老爹下个雨不算什么难事。
如今的陈塘关已经三年没有下雨了，大旱三年民不聊生，虽然东海龙王是自己的亲爹，但陆拾却不想为他辩解。
父亲骄奢淫逸，经常一醉就是几十年，从而忽略了行云布雨之责，陆拾也劝诫过几次，但敖广都是表面上答应下来，背地里又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主打的就是一个我行我素。
现在想想，此番因果业报，到头来还是应在了敖丙的身上。
若不是连年大旱，哪吒也不会跳入东海洗澡，进而引发后续的一系列事情。
若是没有陆拾转生，敖丙绝对要命丧此劫，老龙王也要因为自己的玩忽职守而承受丧子之痛。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好在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化为人形的陆拾出现在李府的大门前，他轻轻扣动门环，法力震荡间将声音传遍了整个李府：“陈塘关总兵李靖李大人可在府上？东海龙王三太子敖丙前来拜访！”
——
李府后院，李靖和殷夫人二人正愁眉苦脸地看着面前的粉白娃娃。
就卖相上看，小孩子还是挺可爱的，唇红齿白，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呀眨的，透着一股灵气，怎么看怎么惹人喜欢。
但一想到这孩子是自家夫人怀了三年零六个月才生下，而且降生的时候还是个肉球，李靖就感觉心情复杂。
他断不敢相信自己的孩子是妖邪的，但是这种种表现，若说不是妖邪，又要作何解释？
而且这孩子刚出生就能满地跑，还能开口说话，寻常人家的孩子，断不可能这样的。
相比起李靖的心事重重，躺在床榻上的殷夫人反而没有考虑那么多事情，她看着面前可爱的小娃娃，内心中的母性就控制不住地发散出来。
她倒不觉得这孩子是什么妖邪，或者说就算是妖邪又能如何？她认为自己是这个孩子的母亲，自己有责任也有能力引导这个孩子走上正途，这就足够了。
这么想着，殷夫人看向李靖：“夫君……”
李靖看向她，两人四目相对，即便没有开口，李靖也知道自家夫人在想什么，无奈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他如今也只是个孩子，也未必会如我所想的那般，只是夫人你要知道，万一他将来真的闯下祸事，那为夫我也只能……”
“余省的。”殷夫人点点头，算是应下了李靖的话。
见此，李靖也不再过多考虑，双手搭上殷夫人的肩膀，将她摁回床上：“夫人今日辛苦了，还是多休息为好，为夫这就去通知火房，让庖人做些吃食送过来。”
他这么说着，正要起身离开，却有一道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
“陈塘关总兵李靖李大人可在府上？东海龙王三太子敖丙前来拜访！”
东海龙王三太子？
李靖皱了皱眉，扭头看向殷夫人。
殷夫人冲他笑了笑：“夫君且去就是，余这里还有青儿萍儿能使唤呢。”
青儿萍儿就是殷夫人的两个贴身侍女。
李靖闻言，点了点头，大步离开了后院，离开时还顺便让人通知火房，让庖人今晚多做点补身子的饭菜。
——
听到陆拾那一声的可不只是李靖和殷夫人，李家的下人也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人自称龙王三太子，下人们自然不敢怠慢，速速将陆拾迎进府中，同时有人快速跑向后院将这件事通知给李靖。
而陆拾则被安排到了宴客厅，一边喝茶一边等待李靖的到来。
有一说一，茶很一般，只是街市上随处可见的碎茶，煮茶的手艺也一般，这茶的味道也不好，而且这个时代的茶说是茶，但煮出来和粥一样，陆拾一点也喝不惯。
除此之外，李靖住的这李府也一般，虽然是陈塘关总兵的府邸，但陆拾甚至觉得这里还不如他在别处曾看到过的一些县太爷的宅院。
但越是如此，陆拾就越满意。
因为这说明李靖足够清廉。
清廉就意味着性格公正、爱民如子，也就意味着这位总兵，比想象中更好拿捏，对于此行的目的，陆拾觉得至少有八成概率能够达成。
这么想着，连杯中的茶都变得美味了许多。
没让陆拾久等，三分钟左右，一名中年人就龙行虎步地走进宴客厅，冲着陆拾拱手道：“陈塘关总兵李靖，见过龙王三太子，三太子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哪里哪里。”陆拾也站起来，抱拳道，“今日是敖丙唐突而至，还请李将军原谅则个。”
“岂敢岂敢，敖公子果真不负龙王三太子之名，端的是威风凛凛，仪表堂堂啊。”
“过奖过奖，久闻李将军一表人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花花轿子人抬人，李靖纵横官场，一路走到总兵这一步，自然不会不通人情世故，陆拾上辈子好歹也是进过社会混过职场的，当然也懂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道理。
这么两个人碰到一起，难免相互恭维一阵。
正事还没说，闲聊倒是挺开心。
陆拾也不着急，他很清楚自己来此的目的，先开口就相当于把主动权让出去了，自然要稳住心态。
李靖和陆拾攀谈半天，也没见陆拾有开口聊正事的意思，内心不由纳闷，这东海龙王三太子闲着没事就是跑来找我聊天的？
李靖倒是不怀疑陆拾的身份，他好歹也是九顶铁槎山，八宝云光洞的度厄真人门下，不说修为如何，眼力劲总是有的。
只是他不明白，自己和这位龙王乃至整个东海龙族都没打过交道，这位三太子平白无故找上门来，究竟所为何事？
这么想着，他开口问道：“三太子，今日天色已经不早，不如开门见山，如何？”
“如此也好。”
既然李靖都开口询问了，陆拾也就顺坡下驴，说道：“我听闻李将军喜得第三子，故今日前来，送上一份贺礼。”
说着，陆拾就要介绍自己带来的贺礼。
可谁知还没等他说话，李靖却抬手打断了他的发言：“且慢！”
李靖眉头紧皱，看着陆拾：“我家夫人产子，乃是几个时辰之前的事情，虽然李某人确有广发喜帖宴请朋友的想法，但现在帖子还没有发出去，三太子是如何知道我的第三个孩子是一个男孩的？”
啧，没能蒙混过关啊……
李靖不愧是官场老油子，比陆拾想象中要敏锐很多，好在陆拾也不是吃素的，早在开口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理由：“不瞒李将军，我与你这第三子颇有渊源，他刚一降生，我的灵台就生出感应，所以我今日才会前来拜访，一方面是为将军送上贺礼，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这个孩子而来。”
“我的儿子，和你有渊源？”李靖依旧眉头紧锁，但面色却缓和了很多？
陆拾的借口玄乎了些，但李靖乃是修行中人，用这种说辞刚好可以瞒过他。
“三太子殿下可否详细说说？”
“当然可以。”陆拾笑了笑，“不过在那之前，李将军不妨先看看我带来的贺礼。”
“贺礼？”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位龙王三太子一直挂念着想要送上贺礼，但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李靖也不好拂他的面子，而且实话实说，李靖对来自龙宫的礼物也有些期待。
他虽然廉洁奉公，但为人并不死板，友人之间相互赠礼的行为在他这里没有问题，更别说陆拾送上的还是贺礼。
“也好，那就请三太子殿下将礼物拿出来吧。”
“好。”
陆拾答应一声，站起身来，走到宴客厅外，仰头发出一声悠长的龙吟。
李靖有些没看懂陆拾在干嘛，难不成这是东海龙宫的习俗？送礼之前先唱个歌？
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他脸色巨变。
只见天空之上风起云动，在绵长不绝的龙吟中，无数乌云汇聚，将整个陈塘关上方变成黑压压一片，原本还明亮的天空顿时变得阴暗无比，风穿堂而过，带来了湿润的水汽。
不只是李靖，陈塘关的无数百姓也同样目睹了这一幕，他们原本麻木枯黄的脸上顿时迸发出喜悦的神情，每一个人都冲出家门奔走相告。
“下雨了！下雨了！都快出来啊！”
时隔三年，陈塘关总算是迎来了久违的降雨，甘霖落下，将人们心中的绝望冲刷。
李靖仰头看着天空，隐约能透过云层看到一条白色巨龙，那巨龙在云中翻腾不休，李靖心中的惊骇莫名顿时变成了大喜过望。
三年！整整三年！
没人知道这三年陈塘关是怎么熬过来的。
整个陈塘关打了无数口井，也只能找到一丁点的水源供给饮用，想要满足日常生活都困难，更别提灌溉农田，陈塘关的农户纷纷出逃，如今只剩下不到五成，这五成还是因为李靖本人爱民如子，在百姓当中很有威望的缘故。
种不出庄稼就吃不上饭，很简单的道理，李靖只能自掏腰包去其他地方买粮，然后再赈济给陈塘关的百姓，不使其变为灾民。
可李靖的俸禄又有多少呢？
纵使加上他往日的积蓄，也只是熬过了第一年，而第二年，李靖是靠着向关系不错的同僚借钱才能够度日。
到了第三年的时候，愿意借钱给他的好友寥寥无几，陈塘关的百姓也死的死逃得逃，最终还是多亏了太师闻仲将辖地内的粮食送来了一部分，陈塘关百姓才能够撑到现在。
李靖已经不知道第四年该如何度过了，他甚至考虑过要不要带着妻儿去投奔师父。
可每当他走上街头，被百姓用憧憬期待的眼神看着的时候，他都会坚定不移的告诉自己：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大旱会过去的，天灾会过去的，苦难也会过去的，这世上没有永恒的灾厄，总有一天一切都会过去。
而今天，他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他看着将天地连接的雨幕，忍不住怔怔出神，不知不觉地走进了这场大雨之中，感受着雨滴从身体上滑落，他再也忍不住内心的喜悦，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透彻豪迈，回荡在整个陈塘关，而仿佛回应一般，陈塘关也笑了起来——不，陈塘关是不会笑的，是整个陈塘关所有的百姓在笑。
他们在雨中奔跑，他们在奔跑中大笑，他们用笑声庆祝苦难的离去，再用笑声迎来新生。
这笑声传进了陆拾的耳朵里，他也露出了一个微笑，然后他脚步轻移，来到了李靖面前，在李靖迷惑的注视中，深深一躬到底。
“使不得，使不得啊！”
李靖赶忙去扶，但他又怎么会是陆拾的对手。
就体质而言，李靖是凡人修士，陆拾是根正苗红的龙族；从修为上而言，李靖修行多年不入仙门，陆拾虽然入门困难，但起步就是天仙。
陆拾铁了心要行此大礼，李靖是无论如何都拦不住的，只是李靖心里别扭。
这场大雨是陆拾带来的贺礼，它救了陈塘关的百姓，于情于理也应该是自己给陆拾行礼才对，但陆拾却给自己行礼，这算是哪门子的道理？
这么想着，李靖也冲着陆拾深深一拜……没拜下去。
他的身子被陆拾用法力定住，动弹不得，只能听到陆拾的声音传入耳中。
“我此次前来陈塘关，一共有三个目的。
其一，乃是恭贺李将军喜得贵子。
其二，乃是收徒。
李将军的第三子与在下颇有渊源，所以我想收他为徒，在下虽为龙族，却也精通玄门道术，令公子天生根骨不凡，将来大有作为，若他能拜我为师，我必将倾尽全力教导，望李将军首肯。
其三，则是请罪。
东海龙王司职东海周遭云雨之事，然陈塘关三年不降雨，导致粮食颗粒无收，百姓民不聊生，此乃我父之罪也，父之罪，子虽不能责也，然可替之，作为东海龙王的儿子，我敖丙愿意留在陈塘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替父王赎罪，还望李将军能原谅我父，原谅我东海龙族。”
说完，陆拾才缓缓直起身子，看向李靖。
“以上这里三件事，就是敖丙此行的目的，今天这场雨，既是贺礼，也是拜师礼，同时还是赔礼，当然，敖丙也清楚，只是一场雨并不能弥补陈塘关百姓这三年所受的苦难，所以我会留在陈塘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来弥补，不知李将军……意下如何？”
陆拾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他做事一直都有一个原则，那就是不违背本心。
现在他固然可以直接把陈塘关三年大旱的事情隐瞒下来，如此一来确实能够瞒过李靖，但却瞒不过陆拾自己。
念头不通，心魔自生。
陆拾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所以他选择顺应自己的本心。
至于这么做的结果，陆拾自己也不清楚。
但他知道，若是不这么做，自己的修行之路大概就要止步于此了。
李靖眨了眨眼，察觉自己周身的束缚已经消失，看着陆拾那张清秀俊逸的脸庞，心情复杂。
若是站在陈塘关总兵的角度上，他应该大声呵斥对方，告诉对方陈塘关百姓这三年所遭受的苦难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消除的。
而作为一名丈夫和一位父亲，他没法轻举妄动，因为刚才陆拾说他和自己的第三个儿子有渊源，鬼知道两人之间又什么渊源，但既然三儿子一出生就能触动对方的灵台，想来就算不是生死之交也差不到哪里去。
从这一点出发，李靖若是不想让自己三儿子出什么事，就不能对陆拾做什么。
而且退一步来说，陆拾也不是罪魁祸首，真正有罪的是他那个作为东海龙王的父亲，他只是代父赎罪而已，而且他认错态度良好，好到李靖也挑不出毛病来。
一时间李靖的心里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最终只能汇成一句叹息：“罢了，你父之过错，与你无关，若你真的有心替他赎罪，那在陈塘关住下来也无妨，只是收我儿为徒这事……”
说到这里，李靖停顿了一下，陆拾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这是他此行最重要的一个目的，要知道哪吒原本的师父可是太乙真人，修为已经是大罗金仙，再往上也只有混元大罗金仙和混元无极大罗金仙，也就是所谓的圣人和道君。
陆拾现在做的事情根本就是直接摘大罗金仙的桃子，还是阐教的大罗金仙，可见这已经是他的背水之计，若李靖不准，那张三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而在陆拾的殷切注视之中，李靖终于还是艰难点了点头：“若你当真与我儿有缘法，便让他拜你也无妨，只是李靖希望殿下能够好生教导他，莫要让他行了岔路。”
“好！”陆拾两手一拍，应道，“李将军且把心放在肚子里，我既然收他为徒，除却本领神通以外，自然也要教他如何为人，让他知道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当行正道，做好事，有所为有所不为才是。”
李靖听得连连点头，觉得自家三儿子的师父没选错：“既然如此，那我就将我儿托付于你。”
陆拾听着他还是「我儿」「我儿」的称呼，心中一动：“不知令公子可曾起名？”
李靖摇头：“还未来得及取名。”
陆拾笑道：“不如就让我这个当师父的为他起个名字，如何？”
“善。”
得到李靖的许可之后，陆拾摇头晃脑装模作样了一会，这才开口：“李将军有三个儿子，前两个分别是金吒木吒，按理来说三儿子应该叫水吒，但我算出此子命中有一水劫，名中带水不祥，不如就叫哪吒，有祛灾祈福之意。”
“哪吒……哪吒……”
李靖念叨两遍，越发觉得这名不错，于是点头。
“好，就叫哪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