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不巧，我一直在等你
出了朱雀门，便直至东外城的龙津桥，再沿街走上百米远的路，就是金水河。
因今日人多热闹，小摊贩皆摆了摊出来，夏月麻腐鸡皮、沙糖绿豆甘草冰凉水等小食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萧六娘拉着宿檀玉去买了份糖荔枝边走边吃，很快又眼睛一亮，雀跃着去买提了担子摊贩的旋煎羊白肠。
宿檀玉站在原地等她，却冷不防一串裹了剔透冰糖皮的橘子串出现在她面前。
“檀玉，你要吃吗？”
男子的声线柔和，含笑的面容似一幅清嘉的画，墨一般乌润的眉眼，宛若明珠生晕，清雅而矜贵。
他的衣摆在微风中拂动，身形挺拔如松如竹，好似面对极为熟谙的友人。
“陆拂华……陆公子，”宿檀玉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未曾想，会在这里遇到你，真是巧得很。”
她见他另一只手上还有一串冰糖橘，便不再客气，顺从地接过了那一串，又道：“多谢。”
她从前就嗜甜，尤爱这些小零嘴，没少使唤陆拂华去给她买来，但这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日子过得那样快，这一眨眼，就是好多年。
见她接过，陆拂华的眼里立刻绽出笑意，似有澹澹的水色，转瞬皎月朗朗。
“不巧，我一直在等你，”陆拂华注视着她，认真说道，“自那日在督察司瞧见你，我便又多去了几回，却始终不得进。我便想着，你迟早会有出来的时候，每日下朝便着意多在附近徘徊。”
“果不其然，今日就见到了你，比我预料中的还要快。”
宿檀玉避开了他的眼神，轻声道：“陆公子不该跟我这样的人在一起。”
“我跟我未过门的妻子在一起，有什么不对吗？”
陆拂华恳切地说道，虚扶住了宿檀玉的肩，带她躲过迎面过来的马车，站到了僻静处。
饶是宿檀玉再冷静，也不由得微微睁大了眼：“你不是已经知道真相了吗？当年那救命之恩，不过是我算计得来的，做不得数。”
她跟陆拂华约定要见的最后一面，他比她先到。
等她到了地方，见到的便是陆拂华和宿婉凝身边的大宫女两个人。
她躲到一旁的花木中，便听到那宫女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奴婢当日刚从御膳房取了点心，要给殿下送去，便见您被个小太监推进了水里，而不远处还站了个女子一直瞧着，后来似乎还下水去救了您。”
“奴婢见您无事，便不敢多事。只是回宫后将此事告知了公主，公主近日一直挂念着……”
宿檀玉听到这里，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无非是宿婉凝被她截了胡，心中不甘，又找不到她这个正主，只能往陆拂华处下功夫。
这样的计策并不高明，但宿婉凝的目的却然达到了。
她再无颜出现在陆拂华的面前。
她和他的心性品格截然不同，她坏得那样彻底，与他根本不会是一个世界的人。
“那又如何？行事论迹不论心，更何况……”
陆拂华眉眼含笑，低低地说道：“救命之恩当然要报，但如何报答却要看我的心意。”
他不会水，因而溺水的那一刻，是真以为自己要死了。
父亲的谆谆教诲，母亲的期许，师长的期望和同窗的艳羡，以及他满腔的抱负，在那一瞬都要化为飞灰。
他再睁开眼，却看到不远处的小娘子脸色煞白，正解着腰间系在树干上的布条。
“你分明那样怕水，却还是肯救我，因而我落水究竟是谁的算计，就更无关紧要了。”
陆拂华轻轻叹道。
于他而言，宿檀玉是将他从死路里拽出的恩人，尤其她还生得那样貌美。
他从前并不认为自己是个肤浅之人，但从见到她起，他突然就明了了男女情爱的滋味。
宿檀玉望着他，只觉得陆拂华这人的情感也跟他的性子一样，太美好剔透了，让人要不起。
“我们不太合适……”
她刚说了半句话，便见到方才刮了她一身尘土的马车又再度复返，停在她面前。
裴桓予从马车上下来，眸色极冷，一字一句地问道：“陆御史见不到我，便开始打我的人的主意的吗？”
话是对陆拂华说的，但他却半低着头看着宿檀玉，漆黑狭长的眼紧紧盯着她，尾睫上扬，冷漠而又多情。
陆拂华蹙起眉，侧身挡在宿檀玉面前，说道：“我去督察司找你，无非是为了你强闯卫侯府一事。宫里的珍妃娘娘刚去不久，且她还曾是陛下爱重之人。你如此行事，到底是对卫侯府不满，还是对陛下不满？”
宿檀玉眉头一动，准确地抓住了陆拂华话里的某些字样，心底不由得泛起惊涛骇浪。
“你……”
她刚想开口，却瞥见裴桓予已经握紧了腰间的佩剑，冷声说道：“既然陆御史有此疑问，那现在我便陪你一起去陛下面前告御状！”
陆拂华动了真怒，厉声道：“御史参奏是本职，你以为我会怕？”
“你自然不会顾虑这点小节，毕竟你已经试图染指我督察司了！”
裴桓予冷笑起来，身形一动，便将躲在陆拂华身后的宿檀玉拽过来，用力抱起她丢进马车。
陆拂华被他的话惊得迟疑了一瞬，便见裴桓予飞身上马，将马车驶出去老远。
他没想到裴桓予会用宿檀玉作筏子威胁他，而她已经成了所谓的督察司的人。
永安公主宿檀玉怎么会加入督察司？
当年他寻不到她，便去宫里查阅了宫人的名册，仍旧没有寻到她，便有了猜测。
只是那时阻拦他的宫禁，此刻已经换成了裴桓予，一个行事百无禁忌的人。
“这位阿兄，你瞧见我阿姐了吗？”
萧六娘刚从人堆里挤出来，举了份香喷喷的旋煎羊白肠，却惊诧地发现檀娘阿姐已经不见了。
“就是刚才跟你说话的那位阿姐，你别想蒙我。我刚才往这边看了一眼，看得清清楚楚的！”
陆拂华对这位看了他好几天热闹的小丫头并不陌生，扯了扯嘴角，便道：“裴桓予把她带走了。”
“啊？”
萧六娘立刻傻了眼，跺了跺脚，拔腿就跑。
徒留陆拂华漠然地望着满街的人流，直到陆府的小厮寻过来：“公子，老爷吩咐小的请您归家，还让小的转告您……”
小厮露出为难之色，却仍旧复述道：“您若要盯着裴桓予，便一直咬住这条疯狗别松嘴。至于旁的事，别让家里蒙羞，尽早归家。”
陆拂华的面容隐在阴影里，许久才淡淡地说道：“我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