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慈善（下）
林勇盛仔细的盯着李乐源看了看，没从他脸上看到异样的情绪，这才叹了口气开口道：“别烂好心，办学校的事没那么简单的。现在整个新界的乡绅委员会的大佬都在忙着找门路搞丁权改革，没人会关心什么慈善办学。”
“我不是烂好心，只是想替平伯做点事而已。”
李乐源坦然的说道。
“难得你有这份心。”
林勇盛拍了拍李乐源的肩膀，当先朝林家老宅走去：“平哥虽然不是林氏族人，但是对我姓林的有大恩…1941年东瀛人入寇香江，和字头几个社团趁机暴动在九龙烧杀抢掠，替东瀛人做马前卒。我记得当时我老妈正在九龙医院看病，我同阿凤在医院照料她，突然之间到处都是喊打喊杀的江湖人，连医院都受到了冲击。”
“我老妈带我和阿凤躲进了医院的杂货间，还是被两个江湖人发现了，他们不但对我老妈动手动脚，连十岁出头的阿凤也不放过，我抓起一个玻璃樽想同他们拼命…当时我只有十一岁，点会是五大三粗江湖人的对手？所以三两下就被打倒了…我老妈抓起一把手术刀刺中了一个，又被另一个用开山刀砍在了后背上，是平哥仗义出手，救了我们…”
林勇盛推开老宅的房门，依旧神色平静的对李乐源讲述着：“我老妈失血过多没多久就死佐了，平哥被打瞎了一只眼，一条腿也被打瘸了…我嘚三个躲到医院的太平间足足三日，我老豆才带着几个叔伯赶到，将我嘚带走…听说那段时间九龙被彻底封锁，我老豆找了陆家的陆老太爷出面帮手才勉强疏通关系，成功进入九龙。”
“回新界的路上，我看到九龙到处都是火海，到处都是江湖人在趁火打劫，就好似世界末日一样…我当时就想，这些混字头的杂碎，仲坏过那些东瀛鬼子。我当然知道不是所有字头都投靠了东瀛鬼子，但是恨屋及乌，我向来对混字头的江湖人欠缺好感，所以当年看你老豆很不爽。”
李乐源跟随着林勇盛的脚步，走进了林家老宅的院子里，林勇盛在石桌前的椅子上坐下，端起石桌上的小茶壶就着壶嘴喝了一口，继续对李乐源说道：“后来回到新界才知道，平哥原来是从汕头到香江投亲的，结果碰到九龙大乱，江湖人肆虐…亲人多半已经死在了动乱中，他自己为了救人也去了半条命…我老豆就做主，收了平哥做义子，替他改名林勇平，仲在族谱上加了名字，赐了族田房屋。平哥心善，最见不得失去亲人的细路仔吃苦，这三十多年来收养了好多孤儿…光仔就是平哥当年收养的，后来你老妈看不过他太过操劳，才把光仔带到深水埗去收养，也方便光仔入学读书。”
“前段时间光仔派人来接平哥到港岛去过好日子，平哥拒绝了，说是想要在乡下终老…我知道他是舍不得那三个孤儿，不过我倒是由衷的替你和光仔开心。你老豆当年为了乜鬼的江湖义气，被人斩成了十几段，留下你们孤儿寡母苦熬…你比你老豆强，最起码你拼命之前，懂得先安排好家里人，不让你老妈和阿琳受连累。”
林勇盛放下茶壶叹了口气：“我以前不中意你，是嫌你混字头怕你走你老豆的老路…现在看来，你年纪轻轻就博下不菲身家，不但比你老豆强，也比我强。”
“舅舅，你有没有查到当年冲击九龙医院的暴徒是哪个字头的人？”
李乐源强自按捺住心头涌起的惊涛骇浪，他前世是个理工科男，对于香港日占时期的历史了解的不多，一直以为是英国佬骨头软才会投降东瀛人，根本没想到还有和字头暴动上赶着做东瀛人走狗这种离谱剧情发生。
即便是再世为人，当李乐源听到舅舅林勇盛的话后，依旧觉得同和字头那些助纣为虐吃里扒外的杂碎同为炎黄子孙简直让人无地自容。
“怎么？你想怼烂他们替我和你老妈报当年的仇？”
林勇盛面上露出缅怀的笑意，他压低了声音开口说道：“是和联胜山爷的人…不过你没机会报仇了…东瀛人占了香港三年，和字头就威了三年。靠着东瀛人撑腰在香江作威作福欺行霸市…1945年8月15日东瀛人宣布投降…其实在那之前，报纸上已经有消息，称东瀛人支撑不了多久了…和字头的很多大佬开始往东南亚那些国家转移家眷财产，我怕山爷跑了，就把一杆双管猎枪锯短，用油纸包了，仲带了二十发子弹一把开山刀，趁着混乱潜入了山爷的别墅。”
“那是东瀛人正式宣布投降的三天前，整个香江都知道东瀛人完了…当时山爷家里乱成了一团，树倒猢狲散，他的几房姨太太为了争财产闹的鸡飞狗跳，四个儿子忙着变卖家产跑路，没有人注意到，偌大的别墅里多了一个我…我在厨房里一直躲到深夜，然后拿着双管猎和开山刀潜入了山爷的卧室，他的保镖被我一刀封喉，没发出任何声音就捂着脖子倒在了地上…那是我活了十五年第一次杀人。”
“我用双管猎枪顶住山爷的脑袋，告诉他我是谁，来做什么。山爷跪在地上朝我求饶，几十岁的人了，哭的满脸鼻涕，要多窝囊有多窝囊…我当时想，一枪杀了他太便宜他了，就用开山刀把他的手筋脚筋挑断，用袜子把他的嘴巴塞了起来…然后一间卧室一间卧室的搜索，逐一把他的四个儿子抓了过来，当着山爷的面，把他们一一挑断手筋脚筋。这些年他们靠着山爷的权势作威作福虾虾霸霸，花的每一分钱都沾着无辜民众的血和泪。既然他们享受了山爷投靠东瀛人带来的好处，那么因此产生的罪孽自然要一并承担。我在他们身上淋了火水，然后放了一把火，亲眼看着他们父子五人在哀嚎中死去，这才趁乱离开。”
“之后我老豆罚我在祠堂里跪了三天…原来他早已设好了局，买通了山爷的一个心腹，打算等山爷带着万贯家财上船跑路的时候，再带着叔伯兄弟们一起现身，把山爷全家扔到海里喂鱼，顺便吞掉山爷的家产。我提前出手打乱了他全部的计划，不但没能拿到钱，还要再花一笔钱替我打点，让差馆内负责这个案子的差佬把案件定性成了畏罪自杀。”
林勇盛撇撇嘴笑道：“不过我不后悔，我同我老豆不一样，我没办法把私人恩怨同金钱掺合在一起。”
“吃饭了。”
林美凤端着一盘香气四溢的炸子鸡放到石桌上：“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投缘？边吃边聊了。”
李乐源苦笑着看了林美凤一眼，低声说道：“老妈，好久不见。”
林美凤白了李乐源一眼，在身前的围裙上擦了擦手，突然伸手揪住了李乐源的耳朵：“你这个死小子，说什么要去澳门做生意让我同你妹妹来乡下散心…结果差点连命都丢了…下次再敢讲大话，我亲自出手打死你。”
林美凤放开李乐源的耳朵，叹了口气转身往厨房走去。
背对众人的瞬间，她装作若无其事的用手背在眼角抹了一下，随即走进了厨房。
“香梗米饭来了。”
光仔捧着一大盆米饭放到桌上，笑嘻嘻的看向林勇盛：“盛叔，我去帮你拿酒。”
“盛叔，大佬。”
青春靓丽的李乐琳端着一碟菜心从厨房走了出来，她先是露出甜甜的笑容向林勇盛和李乐源问好，然后凑到李乐源身边低声说道：“大佬，我嘚什么时候回家啊，我在乡下闷也闷死了…我打工的茶餐厅老板来电话说，再不回去工作就开除我。”
“开除就开除喽，一份工而已，我打算让你去国外读书。”
“让我去国外读书？”
李乐琳的眼睛瞪的大大的，她伸出白皙的手指在李乐源的脑门上摸了一把：“大佬你是发达了还是发烧啊？”
“痴线…”
林美凤端着一盆客家清炖鸡匆匆走了过来：“你妹妹哪里是读书的料…你就算赚到钱也不必往水里扔…不如买间公寓给她，将来她嫁人的时候也能硬气一点。仲有，你现在做了老板了，打算什么时候买间屋孝敬我这个老妈啊？我可不想住一辈子公屋。”
“随时都可以啊。”
李乐源笑着打了个哈哈：“等过完天后诞，我就带你去看楼，点样？”
“这还差不多，算我这个仔没白养。”
林美凤在李乐源身边坐下，盛了一碗米饭放到他身前：“对了，你九公刚刚打电话过来，让你下午去见他一面。”
“我老豆见阿乐做咩？”
林勇盛一脸疑惑的看向林美凤。
“我点知啊，不过看九叔的意思，似乎是想替阿乐做媒。”
林美凤一边盛饭一边说道：“总之，是好事就对了。我这个仔啊，就缺娶个女人回来管。”
“我老豆？做媒？难道是涛叔的孙女？”
林勇盛迟疑着说道。
“涛叔的孙女？新界王涛叔的孙女？”
林美凤手中的勺子吧嗒一声掉到了饭盆里，她目瞪口呆的喃喃自语道：“那也太高攀了…阿乐点能配得上她…”
……
九龙城寨的插花公寓三楼，阿宝和阿媚跪在客厅里对着关二哥不住的磕头。
“够了。”
一个身材壮硕，穿着短打布褂的中年人冷冷的开口道：“阿媚，你知道规矩的，既然入行的时候你跪下向红姐奉一杯茶，开口叫她一声大姐…那么照规矩，你想要金盆洗手离开这一行，一样要红姐开口的…你这样私自溜走，是想红姐被全行的人耻笑？今天不是我要对你行家法，是规矩！我嘚既然入了这一行，就要守这一行的规矩。”
“泰哥，我知道错了，你帮我对红姐讲声对不起，是我对不住她。但我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值得托付的男人，我真的不想错过。”
阿媚抬起头看向泰哥，面带哀求的说道。
“没有人生下来就是妓女的，你是被谁坑进这一行的，难道心里还没点数？你醒醒吧，碰过的男人没有一千都有八百了，点会还那么蠢，仲相信真心可以当饭吃？说不定他带你到了澳门，转手就把你卖到妓寨赚一笔了。”
泰哥一脸怒其不争的说道：“算了，我同你讲不清楚，等红姐来了，你自己同她讲。”
“泰哥，我是真心对阿媚的，我愿意一辈子同她在一起，一辈子对她好。”
阿宝朝着泰哥爬了一步，压低了声音对他说道：“泰哥，求求你，成全我们吧。”
“扑你阿姆…说几句甜言蜜语就想带条女走？能当钱用吗？”
泰哥一脚踢在阿宝的胸前，阿宝被他踢的摔倒在地，强撑着挪动着挺直了身体。
“泰哥，你要打打我好了。”
阿媚双膝挪到到阿宝身边：“宝哥你没事吧。”
“蠢女人，你还护着他。”
泰哥上前正要把两人分开，楼梯口突然传来一个温和中带着威严的中性声音：“住手。”
阿泰后退一步，朝着来人低声说道：“红姐。”
留着齐耳短发，一身得体休闲装的马夫红缓步朝几人走了过来。
“红姐，都是我的错，我同宝哥是真心相爱的，你给我一次机会吧。”
阿媚哭着朝马夫红爬了过去，搂着马夫红的大腿说道。
“起来。”
马夫红一把扶起阿媚，神色平静的说道：“阿媚，你跟了我多久了？”
“三年零两个月了。”
阿媚站起身一脸乖巧的说道。
“这三年多，我待你点样？”
马夫红摸着阿媚的手说道。
“红姐对我很好，我一直把你当成亲姐姐看。”
阿媚擦了擦眼角的泪说道。
“我一直对你们讲，既然做了这一行，大家就是姐妹，要互相关爱…别人看不起我嘚，但是我们自己不能看不起自己。我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马夫红叹了口气说道：“你要跟男人走可以同我讲，我不会拦你的，可你为什么一声不吭就不辞而别？”
“我…我…”
阿媚支吾着低下头。
“说到底你还是信不过我。”
马夫红叹了口气开口说道：“你叫了我这么多年大姐，你可以对不起我，但我不能对不起你…看在以往的情面上，这次我放你一马，免除你的家法…你记住，出了这个门你不再是我马夫红的姐妹，大家没拖没欠，从此两不相干。阿泰，拿香来。”
“是，红姐。”
阿太从香炉里取出三只燃着的香交到马夫红手中，马夫红攥着阿媚的一只手，另一只手把燃着的香用力的按在阿媚白嫩的手腕上。
“啊…”
阿媚发出一声闷哼，随即咬紧牙关不再出声。
“走吧，出了这个门就别再回头了。”
马夫红放脱了阿媚的手，沉声说道。
“多谢红姐。”
阿媚跪在地上朝马夫红磕了个头，扶起旁边的阿宝，朝房门外走去。
贴身小弟突然走进来在马夫红的耳边说了句什么，马夫红面色一沉开口道：“咩话？阿玲返来了？”
二楼的包房里，陈宝玲坐在椅子上怡然自得的喝着茶，片刻之后，马夫红板着脸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