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小杖则受，大杖则走
朱元璋原本铁青的脸，此刻突然红了。
像是一只煮熟的螃蟹，由青到白，变化顺畅。
他显然是已经怒意冲霄起，骂了一句“混账”后，又一脚给朱允熥踹翻在地。
突然而来的一脚，让朱允熥愣愣失神。
他全然没有想到，堂堂一个皇帝，竟然如此粗蛮。
这怎么还带急眼的呢？
好话你要听，准话你说尽，我说一点实话，你怎么就破防了？
朱允熥感受着朱元璋的怒气，心说糟了，似乎真给这位爷惹毛了。
他正要回来重新跪着，就见朱元璋大踏步上了御阶，像是疯狂的兔子。
随即，只听得宝剑呛啷啷出鞘声音。
朱允熥惊恐的望着拔出宝剑，气势汹汹跑来的朱元璋，头皮一阵发麻。
这事情不是野史笔记吗？
怎么朱元璋急眼的时候，还真会动武啊？
眼瞅着朱元璋提剑而来，朱允熥哪敢耽搁，一个箭步从地上跳了起来。
他几步跑在前面，试图去开门，但力气不够，殿门稍稍摇晃，没有打开的迹象。
“皇祖父，你要冷静！”
后面杀气肆虐，朱允熥头皮发麻，也不再这开门，当即绕着殿内跑动。
“小兔崽子，你给咱站下！”
朱元璋跟在后面，恶狠狠的怒喝。
“皇祖父，你先把剑扔了！”
“现在知道叫咱皇祖父了？晚啦！咱非劈了你这小兔崽子不可！”
“皇祖父，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是皇帝，怎么还和小孩子计较！”
“什么狗屁君子，咱今天就要你长长记性，站下！”
“你先把剑扔了！”
“你先站下！”
“你先扔剑！”
“你先站下！”
“……”
爷孙两个一前一后，在殿内好一阵跑动。
好在殿内面积颇大，朱允熥撒丫子跑路，仗着年轻，稳稳地拉开距离。
这几日药羹没有白吃，气力绵绵不绝，虽有些疲累，可也好过跑几步就在地上趴着。
朱元璋虽是行伍出身，体质强健，但架不住年纪到了，又少休息。
故此这一番你追我逃，朱元璋气喘吁吁跑在后面，就是没有追上。
约有一刻钟时间。
朱元璋气喘吁吁，坐在御阶上，喘着粗气：“混账东西，小兔，崽子……你还真能跑，咱的话你也不听了！”
背靠着御座坐下的朱允熥，面色已然苍白不少，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的翻个白眼。
“皇祖父您说的轻巧，您手里拿的是什么？那是剑！”
“磕着就是伤，碰着就得流血，孙儿能不跑吗？”
“您把那剑收起来，孙儿绝对不跑！”
朱元璋：“咱叫你站下，你都没站下，你这是抗旨！”
“皇祖父，孙臣可没有抗旨，您叫我站下，我确实站下了！”
“放他娘的狗臭屁，你一直在跑，从来没停过！”
“皇祖父没有说清，孙臣停了一个呼吸，是您没注意。”
“咱命你站下一个对时！”
朱元璋站了起来，“这下咱说的清楚了。”
他往上走了几步，就看见朱允熥已经跑到了御座另一侧，当即怒火中烧。
“小兔崽子，你怎么又跑了，咱叫你站下一个对时！”
朱允熥正色：“皇祖父，孙臣这回要抗旨不尊了！”
说着，他脚底一抹油，噌噌噌往下面跑。
“站下，咱要叫人拿你！”
“皇祖父耍赖皮！”
“那你给咱站下。”
朱元璋呵呵一笑，“那一脚你不跑，咱手里拿一把剑，你怕什么。”
“小杖则受，大杖则走。”
朱元璋闻言稍稍一愣，微眯了眯眼，而后将手中宝剑摔扔下去。
“给咱滚过来！”
“孙臣遵旨！”
朱允熥慢腾腾的走了过来，就站在朱元璋面前。
“咱问你，奉先殿那些话，是你自己想的，还是有人教你的？”
“自己想的。”
“以前不见你这么聪明，这回怎么突然变聪明了？”
“日子不好过，聪明的人更不好过。”
“咱看你是杞人忧天，这里谁能害你？”
“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是你母妃！”
“孙臣明白，可母妃更是二哥的母妃。”
朱元璋忽的不说话了。
半晌，他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滚滚滚，一个个不让咱省心。”
“孙臣告退。”
……
出得大殿，朱允熥擦拭掉脸上的汗。
方才一顿跑，他身上热了一身汗，现在粘糊糊的，有几分冰凉。
此番应对，目前看来没什么问题。
他的粗略人设也立了下去，起码朱元璋对他印象深刻许多。
朱允熥如今走一步看一步算三步，已经是目前能做到的极限。
太长远的事情，目前没有思考的必要。
世事瞬息万变，立储之争向来是你方唱罢我登场。
妄图通过一两句话、几次谈心，又或者一些异于以往的表现，将储君之位揽在怀里，实在是痴人说梦。
他如今做的，就是在朱元璋已经近乎成型的储君之念上，打开一条些微的缝隙。
有了立足点，方才能继续施加影响，滴水穿石，慢慢的取而代之。
朱允熥不清楚历史上朱允炆被册立为皇太孙的具体时间。
但是，太子朱标如今还未下葬，洪武四大案中最后一案蓝玉案也还未爆发。
时间，便还算充足。
不到最后一刻，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
朱元璋折腾了许久，筋骨都活络开。
奏本暂时看不下去，他也不急着看，便往灵堂而去。
以往处理奏本，还能同朱标一起，现如今，他真就成了孤家寡人。
虽说富有江山，但已经是形单影只。
很快，朱元璋来至灵堂。
看着跪在朱标灵前，形容消瘦的朱允炆，他心底有几分心疼。
好孩子啊，一路来的表现，他都看在眼里。
论及纯孝，这孩子已经做到了极致，他心中自然欢喜。
可是，这万方之担，沉重艰巨，并非只有纯孝，能够扛起。
若是在以往，朱元璋不会多有想法。
只是现如今，原本默默无闻的朱允熥，忽的异军突起。
靠着一种他觉着奇怪的方式，硬生生的杀进了战场之中。
朱元璋虽觉得这些手段很是刻意，甚至让他觉得烦不胜烦。
但是，他不得不承认，朱允熥的手段，另辟蹊径。
印象，不可谓不深刻。
朱元璋以往果决的决断力，此刻变得软弱。
他看着面色泛黄的朱允炆，直接问道：
“允炆，如果咱立允熥为太孙，你觉得怎么样？”
……
……
注：
1、帝大怒，以剑逐之，太子走，且曰：“大杖则走。”（《翦胜野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