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流亡之徒
像是溺于暗夜里的湖心，无法呼吸，更感受不到丝毫光明。
眼睑的开阖在此刻不再意味着光与暗的交替，而仅仅是肉体无意义的摩擦和律动，五感中唯一奏效的嗅觉只能闻到一丝带着些许血的气息的海腥味。
但这样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一种极为强烈的痛苦便取代了此前的混沌，突兀地出现在了索伦的脑中。
像是有无数根银针，一把一把的往脑仁上插，又像是有两把钢刀在脑子里搅动，脑袋内部的每一根神经都被撕扯着，将一个个落单的词汇生拉硬拽出索伦封闭的脑海。
复苏的龙蛋、嫉妒的兄长、弑父者、还有突然涌入城堡的无穷无尽的魔物……
无数个词汇在渐已恢复意识的索伦脑中交融、碰撞，最终融汇成一个带着些许悲伤意味的俗套故事。
而在故事的最后，无计可施的他只得抱着龙蛋跳下悬崖，沉没在了这片黑色的海中。
破碎的回忆到此为止，往后的记忆都是一片看不清形状的模糊的黑，就像是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时间的流动也随之变得混乱而无序……
“啪！”
随着一道清脆的耳光声响起，沉沦已久的意识开始缓缓回归身躯，而紧随而至的一桶腥臭冰凉的海水更是大大加速了这一过程。
疼痛与疲惫开始在索伦的四肢百骸间逐渐显现，双眼睁开，一抹强烈而灼热的血色迅速取代了索伦眼中原本一成不变的黑暗，旋即便缓缓黯淡了下来。
而随着血色渐渐淡化，一个面目狰狞的独眼壮汉缓缓出现在了索伦的眼前。
此时的他正提着一个空空如也的木桶，用嫌恶中带着一丝快意的眼神看向这位被用绳索粗鲁地绑缚在甲板上的年轻贵族。
“哟，在水里泡了那么久居然还能醒过来，你这头猪猡还挺能活啊？”
见索伦苏醒，独眼壮汉突然狞笑着蹲下身来，让自己的目光与索伦的双眼平齐，而后从怀中取出一块散发着浓郁酸臭味的黑面包，也不顾索伦是否彻底清醒便硬塞进了他的嘴里。
“吃吧，猪猡，要是让船长知道我饿死了他美味的金票，那我可就惨了。”
尖锐的木屑与石子划破了索伦的口腔，若有若无的血味旋即逸散而出，但很快便被黑面包本身散发出的苦腥味遮盖殆尽。
感受着口中的异样，索伦突然有种强烈的想要呕吐的冲动，但空空如也的肚腹与难以遏制的饥饿感却让他的心中出现了一丝犹豫。
显而易见的是，在陷入昏迷中的那段时间里，索伦并没有进行过有效的能量补充，饥渴到不时刺痛痉挛的胃部便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无论是出于生理上的迫切需求，还是为了积蓄力量留待反抗，他都必须要吃下这块发霉的黑面包。
强行按耐住呕吐的欲望，索伦没有吐出口中的食物，只是面无表情地咀嚼着口中腐臭发酸的黑面包，而后将经过咀嚼后变得棉柔的黑色混合物生生咽入腹中。
一股暖流自喉间一路向下，直至流入空空如也的胃部，久违的充实感再度出现，因为饥饿而虚弱无力的四肢也随之一点点恢复了活力。
下意识地，索伦微微抬头，隐晦地环视四周，试图观察清楚自己目前所在的环境……
此时的他正被紧紧绑在一艘船的甲板上，背脊贴着粗糙的木板，随着船体在海浪中起伏而摇晃，刚恢复知觉不久的双手双脚都被粗糙的麻绳勒得生疼。
鼻尖萦绕着海风夹杂着腥臭的味道，混合着汗水和旧血的铁锈味。
斑驳的桅杆在风中发出嘎吱的响声，遍布缝补痕迹的古老黑帆被风鼓动，虽有几处破洞，但却丝毫不影响其效用。
坦白说，索伦甚至怀疑这面黑帆存在的岁月要远长于自己的年龄。
而在桅杆之上，则悬挂着一面漆黑如墨的骷髅旗帜。
这是一艘海盗船。
再一次的，索伦认清了这个现实。
索伦咽了下口水，继续看向自己的周围。
带着古老而斑驳的锈迹的铜制火炮就近摆在甲板上，紧贴着伤痕遍布的舷墙。
那面饱经摧残的木墙上满是刀斧和枪弹的痕迹，凹陷的木纹间夹杂着干涸的血渍。
是了，血，很多血……
血，不止是舷墙上。
甲板的缝隙间，曾经鲜红的血液早已暗褐，并在干涸后永久成为了甲板的一部分，被海风和盐水渗透，与木材融为一体。
索伦几乎能想象那些血从战斗中受伤的船员身上喷溅出来，被狂风卷走一部分，而剩下的则随着脚步和搏斗的动作，被踩入木缝中，永远留在这里。
周围的海盗们正在忙碌，他们的衣服破烂不堪，面庞因长期暴露在阳光和海风下而晒得黝黑，皮肤上满是旧伤和疤痕。
突然间，一名正在把弄斧头海盗的海盗似是察觉到了索伦的目光，朝着他咧嘴一笑，带着些许锈蚀的斧刃泛着冷冽的光，正好映照在他那狰狞的笑脸上。
索伦毫不怀疑那柄斧头曾砍下过活人的头颅。
他下意识地移开目光，却正落在不远处通往甲板下的船舱的舱口处。
舱口的盖板是敞开着的，下方深不见底，但索伦仍旧能听到有沉重的脚步声在舱口下响起，越来越近。
与其他那些似乎时刻保持着忙碌的船员们相比，这个脚步声显得沉稳有力，有一种从容不迫的感觉，这足以彰显此人在这艘船上的尊贵身份。
是这艘船的船长？
索伦在心中默默猜测。
可就在索伦的注意力被那个脚步声所吸引的时候，一只沉重的靴子突然踩在索伦身旁满是血污的甲板上，而后再度抬起，狠踩在了索伦的头上。
一股巨力自头顶传来，索伦的脸也在这股巨力的作用下直接贴在了冰凉潮湿的甲板上，而后被甲板粗粝的表面压得生疼。
一柄匕首旋即插在了索伦的眼前，锋利的刀刃相距他的眼球只有不过一两厘米的距离。
“你这猪猡左顾右盼地在乱看什么？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的眼珠子给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