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海孤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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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驾越美利坚

我们上岸时正好接近圣诞节。就在葫芦找船要去日本、马可寻找回台湾的免费门路时,查理和珍收留了我们。至于班尼,我联络到工会的朋友--波士顿的麦克修,他能让班尼上一条墨西哥湾的捕虾船。一星期后,雷诺、班尼和我启动了跨越美国大陆之行。

就像在船上一样,雷诺和我轮流驾驶,只有用餐、加油和洗澡时才停车。我们把班尼留在亚拉巴马州帕斯卡古拉的捕虾船上,接着向俄克拉荷马进发,去探望乔伊斯.赫南德兹。

乔伊斯住在一间活动房屋里,就是用轮子拖着走的那种。我曾经在路上到处看得到,但这是第一次身在其中。乔伊斯温暖的拥抱和热吻吓到雷诺,也令我困惑。

「这就是嫁给飞行员后,还把沾过泪水的手帕寄给你的那个女孩吗?」他用华语问我。「我就说她迷恋你嘛!当初,你为什么不要她嫁给你呢?」

「闭嘴!你没看见她的姻亲就站在这里吗?」

「他们又听不懂中国话。」

「印地安人精通手势和肢体语言,他们甚至会用烟来沟通。」

我向那对夫妇打招呼,他们却不以为然地回瞪我。他们看上去就像牛仔电影里的印地安人,这让我想起乔伊斯曾告诉我,海尔具有美洲原住民血统。可能他们的心里也有相同的想法:这两个人看起来就像电影里的陈查理。

我试图挑起话题,却发现舌头打结了。乔伊斯亦然。来往信件中的那些流动在我们之间的话语那儿去了?我想我最好还是回到写信的方式。

「我们最好继续上路。」最终,我从嘴里冒出这句话。

「如果不是我的姻亲在这里,我会请你们留下来过夜。他们是来看海尔的,他正在住院。」

乔伊斯变了。四年前,她有着快乐的个性,那么自由自在又充满活力。她还是那个踮着脚跳舞、一面唱歌一面带着我穿过舞池,还要求我把她放进行李箱的女孩吗?这就是婚姻对一个人的影响吗?

启程之前,好多到达美国后结交的新朋友都给我忠告。

「这是我们的电话号码,」查理说:「路上如果遇到什么麻烦,就打这支电话。不管你在那里,我们都会去接你们。」

「不要收留徒步旅行者,」海伦‧琼斯对我说:「你不知道会捡到什么样的人。」

「别管海伦说什么,」马歇尔‧琼斯说:「只要想象一下,如果是你站在雨中盼望有人让你搭便车。」

后来在一个加油站,有个年轻人走向前来询问是否能让他搭便车,当时正下着雨,这个可怜的家伙全身被淋得湿透。

「上来吧。」我对他说。之后,我们发现他真的很穷。停车吃汉堡时,他只是待在车里。看他盯着我们吃汉堡的样子,让我想起了战时,便感到浑身不自在。所以从第二次停车吃汉堡开始,我们吃什么,都会帮他买一份。这倒没什么,只是他身上的臭味让人受不了。所以停过几个加油站,又吃过几次汉堡后就告诉他,我们的目的地和他要去的地方不同,就让他下车了。

透过小汽车的车窗所看到的美国,和在灰狗巴士上看到的很不一样。没有休息站可以听到从点唱机传出的美国气息,也没有灰线观光巴士提供你观察美国人生活的机会,更没有同行的旅客能跟你对话。只见到从挡风玻璃前延伸出去的笔直公路,以及从我们身边掠过的沙漠;只听到空气从打开的车窗冲进来的声音;所见到的生物,只有散布在广阔大地上放牧的牛群。这让我想起一位曾到过美国受训的中国飞官告诉我:「除了少数几个叫得出名字的沿岸城市有水泥铺砌的道路和摩天大楼之外,美国就是许多靠笔直穿越沙漠和山脉的高速公路连接起来的小城镇。」

我们是在圣诞节前几天到达纽约的。葆琦舅舅和薇芬舅妈让我们留宿在家里;雪莉表妹带着另一个女孩张蓓蒂从学校回来和家人一起过圣诞,这一来,这幢房子全住满了。自从我辍学从军后,就再没和任何女孩有过这么近距离的接触。看她们穿着睡衣,在屋里随意地走来走去,令我感到不自在。她们盛装打扮时,就是准备要去参加派对。

「为什么不让保罗和雷诺跟妳们一起去?」有一天,薇芬舅妈对雪莉说。

「他们会觉得很尬尴,」雪莉告诉她妈妈:「他们不适合跟我的朋友们在一起。我的朋友都是美国人。」

「但是蓓蒂来到这个国家的时间,不会比保罗和雷诺久啊。」舅妈说。

「妈咪,妳没注意到蓓蒂是个漂亮女孩吗?我们圈子里的女孩不多,那些男孩都为她疯狂。」

舅妈给了我们一些钱,让我们去无线电城看耶诞秀。可是看完表演后,却花了将近一小时在火车站停车场找我们的车,它完全被白雪覆盖着。从那次以后,我们再也不敢冒险外出了。

耶诞夜,全家外出到唐人街用餐。餐馆里挤满了人。

「这是顾大使的婚宴。」餐馆的狄老板对我们解释。

「是那个在巴黎合会上退席的顾维钧吗?」我问。

「是的。」

「我以为他是已婚的。」

「这不是他的第一次婚礼。」狄老板加上一句:「也不是第二次结婚。」

我们的纽约经验仅止于此,便迫不及待地离开这个城市,驾车奔向康涅狄格州的神秘港,去拜访邀我们参加跨大西洋游艇赛的G.W.布隆特‧怀特先生。

我们在怀特先生家过夜。我不得不说,这是我在美国所见最小的房子。

「对我俩已经够大了,」我们的居停主人说:「我家住在这间房子里已一百多年了。」

超过一百年!它有两层,楼梯安装了像船上用的绳栏。地板咯吱作响,厨房里悬挂着船上用的钟,它把我们的思绪带回到帆船上。

「你看,每样东西都在可触及的范围内,就像在船上一般。」

「你的游艇呢?」

「在我们的港里,你明天就会看到。」

「你的游艇在神秘港,怎么会属于纽约游艇俱乐部?」

「这里是我成长的地方。往日的神秘港是个捕鲸港,现在已经没多少捕鲸活动了。我们喜欢安静的环境,但也喜欢参加比赛,所以保留了一艘游艇在纽约游艇俱乐部里。」

「你的祖先是水手吗?」

「那还用说!他们可以被追溯到捕鲸时代。纽约港外有一艘灯塔船,就是用我祖父的名字布隆特来命名的。」

神秘港原是个捕鲸村,现在是以景观著称、拥有游艇港和博物馆的城市。就像神秘港,这个家庭的航海祖业也无以为继,后来从事石油业,目前拥有美国大陆石油公司。

神秘港之后,我们在开车回加州前,顺道去波士顿看望王安表哥,并在他家留宿。上次见面时,他全家住在一间家具欠缺的公寓里;这次住的是独栋住宅,可见他的计算机事业经营得很好。记得上次他下班回家还帮儿子换尿布;现在,那个刚会走路的儿子正在不停地兜圈子。

「这是弗莱迪吗?」我问。

「是的,他是个相当聪明的孩子。」安表哥说:「我希望他长大后能跟我一样,获得麻省理工学院奖学金。」

「你发展得这么好,为什么还要奖学金?」雪莉问。他从波士顿郊区的韦斯利学院来跟我们会合。

「一个人必须很杰出才能获得奖学金。」

「我认为,奖学金理应用来帮助那些想上大学,但付不起学费的人。如若不然,弗莱迪岂不是剥夺了那些穷学生的机会?」

「我会为穷人设置更多奖学金。」安表哥说:「我只是想看到弗莱迪能优秀到足以自立。」

我无法理解王安说的话,那到底是什么逻辑?美国人!但我必须说,美国人相当热情好客地对我们敞开他们的家。麦勒特、乔伊斯、葆琦舅舅和薇芬舅妈、怀特夫妇、王安家,没人会像我在东沙失事被救回来时葫芦所做的那样,建议我们去住旅馆

第二天早上离开时,王安对我们说:「我在芝加哥有个朋友可以留你们过夜。」我们告诉他,中途不打算停留,直接开车回加州。

可是车开到俄亥俄时,天下雪了,能见度极差的状况下,我们只好住进汽车旅馆。第二天早上雪停了,公路上全覆盖着冰。我从未在结冰的路上开过车,又没有加雪炼,只能小心翼翼地保持50哩以下的时速。随后我注意到所有超过我们的大卡车都以65哩时速行驶,也没有在轮胎上加雪炼。

假如大卡车可以用65哩时速安全行驶,难道小车不能跟它们一样吗?

我把脚踩在油门上,看起来一切都很好。加速到60哩时,车子突然转入快车道。我把方向盘向右打,试着把车带回来,车子却没有反应。再向右打多一点,方向盘和前轮都好像都不属于车子的一部份,持续稳定地朝向分隔岛驶过去。我使劲向右转,车却撞上护栏后弹开了。接着,它改变方向驶向另一边,方向盘完全失灵了!车子撞上右边护栏后,像个沙滩球般,不停地在两边护栏之间弹过来、弹过去。

我们终于在路肩上完全停了下来。这时,蒸气不断从引擎盖下冒出来,车门卡住了打不开,我们只好摇下窗户爬出来。

卡车一辆接一辆驶过,现在该怎么办?

几分钟后,一位善心人士在我们身边停下车来,他愿意载我们一程,我们婉拒了,他也就离开了。一小时后,来了一辆拖车,我们被拖到附近城镇的一家修车厂。

「除了外观,你们所遭到的所有损害都是散热器造成的。」这是修车厂老板提出的损害报告。

「我们还能开它吗?」

「换一个散热器就能开了。」

「那得花多少时间?」

「半小时。但我必须先拿到零件。我现在就来叫货。」

到了中午,新的散热器还没送到。所有人都要出去用餐,那个年轻的黑人清洁工对我们说:「我必须锁门,你们有地方去吗?」

「这附近有吃东西的地方吗?」

「有是有,可是太远了,走路到不了;如果我没弄错你的意思,那何不跟我一道走?」

妈妈曾跟我谈起在她们学校供餐的黑人,爸爸也提过在他工作的马厩里的黑人马夫,渔夫们都叫他们黑鬼。我曾在黑狗巴士上和他们谈话,他们也同样对我这个外国人感兴趣。我曾在马克‧吐温的书里读到有关黑人的故事,也在电影里看过他们在棉花田和教堂里唱歌的画面。但带我回家的,这倒是头一个。

他载我们到他家,一起爬上两层没有油漆又破旧的户外楼梯,进入只有一个房间的阁楼。里面只有一张床、一张沙发、一个壁橱、一台电视、一个冰箱、一个炉子、一张桌子和几张油漆剥落的椅子。

「寳贝,我带了两位客人来午餐。准备些好吃的吧。」

这个谦卑的清洁工顿时像个大老板。他打开电视,把我们安置在沙发上,一面提醒我们:「靠这一头坐,另一边会有弹簧戳出来。」说着就走开了。

过了一会儿,主人面带微笑回来了,他递给我们一迭照片。我浏览了一下,全是行动中的裸体男女。我笑着还给他。他说:

「这些是给你们的。全都是你们的,我送的。」

用完午餐,我们返回修车厂,车子已换上新散热器,外观的损伤就不修了,只是必须从车窗爬进爬出。除了加油、进食,我们一路不停地开回加州。

两天后回到旧金山。想起车子加过保险,当时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就打了电话给保险公司。他们告诉我们车可以不用修了。

「别担心,」理赔员说:「我们会帮你们换车。」

理赔员带我们去买车,走过三家汽车经销店,他问:「你们想要那一辆?」

「事实上,我们不想要任何一辆。」我说:「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

「既然如此,我们会给你最高理赔金550元。」

我愣住了。要是在中国,如果一定要给我们什么的话,他们会照最低价码。

理赔员注意到我的犹豫,便说:「如果不满意这个价钱,我会带你们去更多地方看看。」

「不,我的意思是满意。对我来说,这已经够好了。」

一句简单的「是」或「不是」,我仍难以决断。中文很简单,「是」就是同意这个问题。

这比我们当初付的车价还多了5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