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愿意献上一切
回到布鲁克小镇时，天色早已一片漆黑，阿纳斯感觉两条腿都要跑断了。
主要是他对托莱多城不甚熟悉，打探消息，物色猎场，丢掷诱饵，花了他太多时间。
还好一切顺利，让他赶在天黑前跑了回来。
他继续化身夏特尔猫，晃晃悠悠来到家门前，来回溜达几圈，确定无人拜访之后，这才溜进家中，重新化为人形。
不怪他如此谨慎，面纱剥夺者已然经历过太多教训。
甚至最后一次教训，直接令一代神明陨落，这让继承祂记忆的他，岂能不感同身受？
还好，眼下他并未引起怀疑。
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拖着疲惫身子，故意出门买了晚餐，在旁人眼中好生晃悠一圈，这才回屋休息去了。
一夜无事。
翌日清晨，经过一夜休息的阿纳斯，光明正大的背着地狱之门离开了家门。
他先去了一趟梅根太太的面包店，故意多买了一份面包，话里话外，透露着作为午饭之用。
这才背着长剑，离开小镇，前往西山。
有进山樵夫，瞧见阿纳斯在山中练剑场景。
“哼哈——”
阿纳斯手持地狱之门，肆意劈砍着一些枯藤老树，确定樵夫走远，无人窥视之后，随即再次摇身一变，化为夏特尔猫，离开了西山。
今天，他打算去一趟格罗弗城，继续传播生命的祝福。
日子在波澜不惊中一天一天渡过。
在梅根太太看来，阿纳斯这几天生活显得十分规律。
他每天清晨都会背着十字长剑，出现在她的面包店前；等再次看到他时，已然天色昏沉，满身大汗而归。
想来是练剑去了，看起来平静且充实，让她由衷喜欢，甚至起了介绍侄女的念头。
殊不知，阿纳斯日子看似充实，内心已然焦躁得近乎发狂。
他的传教几乎毫无进展。
这逼得他几次想要人前显圣，招纳教徒。
但理性告诉他，这只会让他死得更快。
他的人性储备太少了，目前最多还能发展两三名眷者。
若发展这些眷者，那他剩下的时间也就不多了。
如果这些眷者不使用他的力量，令他获得不了人性补充的话，那么面纱剥夺者就是他最刺眼的前车之鉴。
“罢了，与其将命运交给别人，不如主动去搏一次，至少我眼下情况比面纱剥夺者好多了。”
久无战果的阿纳斯，决定冒险一搏。
入夜。
他早早入睡，至凌晨，悄然睁开双眸，身影一闪，化为夏特尔猫，跳入早已准备的水缸之中。
‘汩’
不闻水声溅起，偌大的夏特尔猫便消失在薄薄的水体里。
时空转换间，阿纳斯蓦然来到了镜像世界。
这里还是他的“公寓”。
不同的是，这间公寓的色调，显得灰蒙蒙一片，只有那口水缸表面隐隐闪烁着微光。
这是镜像时空的出口。
对他而言，也是唯一的出口。
“嗞！”
阿纳斯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从门缝中挤了出去，他下意识望了一眼教堂方向，这才往荒野深处奔去。
——既然要狩猎超凡生物，那就得找到超凡生物的聚集地。
现实世界早已在诸神的统治下，沦为人类的栖息地。
纵然还有超凡生物活动，密度也大大下降，一时半会很难找到。
但在人类难以大规模干涉的特殊时空中，超凡生物依旧是这里的主要住民。
譬如：镜像时空。
此时，出了小镇的阿纳斯，径直往西面河流奔去，尚未靠近，便能听到潺潺水声，以及扑面而来的水汽。
从感官上来说，与现实世界一般无二。
他放慢脚步，拨开杂草，看着远处奔流不息的河水，又观察一圈周围环境，确定无人之后，这才漫步来到河边，伸爪滴下一滴鲜血，随即退入灌木丛中，默默等候起来。
可以照现死物的镜像时空，却难以照现富集灵性的生灵，以至于镜像时空的夜晚，显得格外清冷。
一阵风来，吹起猫毛，更添三分燥意。
“咕噜——”
一道轻微的水花声传来，听得阿纳斯精神一绷，立即矮了矮身子。
没多久，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探出一颗漆黑脑袋，像极了鳄鱼，却只有一颗眼睛。
它不停抽着鼻子嗅着什么？
然而鼻之所闻，尽是诱人的香甜，那是能提升它位格的血肉，偏偏它却怎么也找不到。
它又钻入水中，没多久又冒出水面，焦躁得犹如发情的公狗，在反反复复找不到食物之后，它在犹豫中，缓缓爬出河岸，露出长满鳞片、酷似鳄鱼般的身子。
微弱的月光，在它身下拖出一道长长的阴影。
它鼻子贴着地面，一点点靠近灌木，在某个瞬间，猛然抬头。
便见远处漆黑的灌木丛中，一头黑色夏特尔猫正蜷缩着身子，舔舐着伤口，仿佛并未察觉到它的到来。
这让它呼吸急促起来，猛然一个纵跃，扑向夏特尔猫。
“喵——”
受惊的猫叫声，划破长空。
“嗷！”
鳄鱼怪一口咬住夏特尔猫，疯狂甩起脖颈，试图甩晕猎物。
然而甩着甩着，鳄鱼怪动作就迟缓了下来，却见一双人类手臂，从夏特尔猫口中伸出，反手扼住了它的脖颈。
鳄鱼怪惊慌失措，转身试图冲入河中，然而此时已经来不及了。
阿纳斯如同恶鬼般，从夏特尔猫张到极限的嘴巴中，一点点爬了出来，转身骑在它的身上，双手扣扼中，一柄十字长剑缓缓抽出，剑锋也随之抹过怪物的脖颈。
“吱吱吱——”
鳄鱼怪发出凄厉的嘶吼声，疯狂甩动身躯，然而伴随着长剑彻底拔出，它的脑袋也随之掉落。
“啪嗒！”
世界安静了，庞大肉块随之匍匐在地，失去了声息。
不等阿纳斯起身，一阵风来，巨大肉块如同泡沫般，随风散去，仿佛始终不曾出现。
只余下呜咽的风，嘲讽着阿纳斯的无用功。
——镜像世界中的生物，并非虚幻，实际上，它们更像是二维生物。
阿纳斯肉眼所见的怪物，只不过是它在虚幻三维上的投影罢了，就像镜中看到的世界，本质上只是平面。
实际上，它的本体乃是影子。
阿纳斯见状，面无表情，僵立不动，仿佛失去灵魂的木偶。
脚下的影子却无主晃动起来，没多久，分离出一团鳄鱼状黑影。
黑色影子之上，一具全新的鳄鱼怪滋生而出。
“它”摇了摇头间，走到阿纳斯身旁，两具身体如同融化的蜡烛，交融在一起，重新化为成人形模样。
阿纳斯，或者说“常东”回来了！
他低头看着不远处死去的夏特尔猫，轻轻吐了一口气。
身为血肉之躯的他，如果没有正确方法，很难直接触碰到镜像生物的身体。
所以他故意以夏特尔猫为诱饵，以【人像·阿纳斯】转移其注意力，最终令本质顺着它的喉咙，融入它的体内，完成“容纳”。
过程看似简单，却充满了风险。
这个酷似鳄鱼状的镜像生物，名叫乌丁。
早期人类以为它是水元素魔法生物。
因为它一旦跳入水中，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且极难杀死，后来随着镜像时空揭秘，才被人发现它的本质。
此怪性情凶残而胆小。
以灵魂为食。
故而喜欢借助河水镜面，出入现实世界，拖拽人类入水，淹死，享用灵魂。
不过因为是镜像生物的缘故，它在现实世界的力气很小，因此除了稚童，大多数人理论上可以挣脱它的控制。
这是一种了解其弱点之后，就很废的超凡生物。
最大能力就是能自由出入镜像世界。
为了容纳它，阿纳斯几乎将人性消耗殆尽，容纳格子也尽数被它占据。
此时他的人性储备，已然只够两日消耗。
“呵呵——”
然而阿纳斯却咧嘴笑了起来。
再废的超凡生物，也是超凡生物，其带来的位格，加上他自身位格，赫然令他人性恢复速度追上了权柄的消耗。
换言之，只要他不动用权柄，血肉支配这柄达摩克利斯之剑，将永远不会斩下。
“燃眉之急，终于解决了！”
阿纳斯面露喜色，轻轻吐了一口气，脚步轻快的转身循着来路，返回家中。
此时，现实家中，一切如故。
如果硬要说变化的话，那就是因为容纳镜像生物乌丁的缘故，他的视野发生了几分微妙变化。
无数细微的反射面，像极了山洞上的孔隙，令他可以一窥镜像世界。
却可窥而不可穿越！
换言之，他想要借助乌丁力量，出入镜像世界的话，至少得需要半人高的镜面。
以这个世界的生产力，这种镜子十分罕见。
那么还剩下的通道，只有湖泊、河流、乃至浴盆水缸……之类具有镜面效果的水体。
“难怪以前被误认为水元素生物，或者水妖，这行为模式，被冤枉不足为奇。”
阿纳斯摇了摇头，心神放松的准备上床休息。
不料，就在这时，一声祈祷穿越虚无时空，降临于他的六感之中。
这赫然是有人在祈求他的力量，试图成为他的眷者。
“有病吧！早不祈祷，晚不祈祷，我都解决问题了，你祈祷个啥？你看我还有人性满足你吗？”
阿纳斯内心白眼直翻，这事整得太操蛋了。
如果说支撑他一日消耗的人性，是一个标准单位的话，那么他现在只剩下两个单位人性；
而赐予眷者力量，至少会损耗四个单位人性。
因此此时的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回应信徒的祈祷，否则他面临的只有人性枯竭，沦为只剩下神性的怪物。
不过，鬼使神差之下，他还是下意识看了过去，目之所见，他瞳孔舒张，神色蓦然严肃起来。
——是苏里克！
……
……
璀璨星空仿佛城市倒悬的灯火，为广袤无垠的沙漠染上一层哀伤的萧索。
苏里克蜷缩在一只将死的马儿旁，拼命喘着粗气。
原本规划整齐的商队营地，此刻早已被纷乱的马蹄印和慌乱中丢弃的货物所掩盖，大片鲜血残肢洒满大地，宛如一幅被粗暴涂抹的画卷。
商队遭了马匪！
猝不及防之下，偌大商队，死的死，残的残，初入商队的苏里克，哪里经历过这种场面？
三年修道学来的本事，在生死面前，仿佛稚童过家家般可笑。
仅仅一柄弯刀，便砍了断了他的大腿，断送了他所有的梦想。
他疼晕了过去，也许是夜色的掩护，当他醒来时，马匪早已押着战利品离开，只剩下一片狼藉的营地。
‘我要死了么？’
‘不！我不能死，父亲还在等着我。’
苏里克看着戈壁纯净如渊的星空，在极度恐惧中，咬紧牙关，吟诵起三圣神祷词：
“净化罪恶的光明啊……”
“引领灵魂穿越生死之门……”
“用神力编织的美好怜悯……”
“……”
“祢虔诚的信徒，渴望祢的祝福！”
低沉的祈祷，回荡在这片绝望的隔壁之上，这是苏里克最后的希望。
他只希望三圣神能够垂怜祂们可怜的信徒，降下慈悲和怜悯。
“哗啦啦——”
祷词声落，回应他的只有戈壁终年不散的风。
远处，几顶染血的帐篷孤零零地杵立着，破旧的帆布在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喃喃低语着昨夜那场突如其来的噩梦。
“呵，是了，我连圣光测试都无法通过，又怎么会引来三圣神的注视。”
苏里克绝望了。
他感觉大腿伤口上，好似趴着一只夜魔，疯狂吮吸着他的生命力。
“不，还有机会！”
苏里克倏然想到了什么，他勉力抬头，借助星光，扫了一眼一片狼藉的营地，而后艰难的挪到重伤不起的马匹旁，低声吟诵起生命之主的祷词。
“跨越时空界限的伟大；”
“生命的主宰者；”
“怀抱不属于这个世界智慧的生命之主。”
“祢虔诚的信徒，渴望祢的祝福！”
第一次在这个世界回荡的祷词，穿越时空的界限，抵达混沌深处的存在。
“呼哧……呼哧……”
这几段祷词近乎耗尽了苏里克的气力。
他努力呼吸着空气，满怀希冀着神秘的降临，心中却泛起浓浓的罪恶。
他终究走向了堕落，向邪神臣服！
“呼呼……”
呼啸的风，刮来细碎的泥沙，泼洒在他的脸上，令他有些睁不开眼睛。
然而相较于这些风沙，他一颗心却逐渐沉了下来。
世界依旧。
没有任何存在回应他。
他渴望的生机和希望，恍如梦幻泡影。
“怎么会这样？”
苏里克要疯了，修道院说过，邪神会不惜一切代价，诱惑主之信徒，眼下多好的机会，为什么不回应他？
苏里克想不通，然而希望之后的绝望，却令他更加绝望。
恍惚中，他隐隐明白了什么。
不是他在选择神；
而是神在选择眷者。
他信了三圣神一辈子，又奈何？
终究沦落茫茫戈壁，死无葬身之地，如果这是神的考验，为什么阿纳斯、布尔塔他们无需经过考验？
都是谎言！都是谎言！统统都是骗人的谎言！
“呵呵……”
大量失血令苏里克精神愈发恍惚而癫狂，眼前甚至出现了幻觉，他仿佛重新回到了布鲁克教堂，回到了圣光测试之前……
如果一切能停留在那一刻，该有多好啊！
他还充满希望！
希望，真是一个美妙的词汇。
苏里克的胸口的起伏愈发微弱。
就连盘旋在空中的秃鹫，也终于落了下来，啄食着大腿处新鲜血肉，剧痛刺激得苏里克也再次睁开眼睛。
幻觉退去……
冰冷的现实再次降临。
“连死亡也不让我痛快一点么？”
“呵呵！”
“可是……我真的不想死啊！”
“跨越时空界限的伟大存在；”
“生命的主宰者；”
“怀抱不属于这个世界智慧的生命之主。”
“求求祢救救我，我愿意……献上一切！”
那近乎失语的呢喃，化为最后的绝想。
“嗡！”
倏然，也就在这一刻，一股无法言语的力量，陡然从苏里克体内冒出，化为锁链钻出伤口，包裹住贪食的秃鹫。
“嘎——”
秃鹫受惊之下，发出刺耳的声音，惊空遏云。
然而它的身体却控制不住的融化，落入它啄食的伤口之中，化为修补苏里克的生命力。
苏里克霍然瞪大眼睛，感受着干瘪身躯内，逐渐流入的生命力，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令他浑身颤栗。
【记住你的承诺，我的眷者——苏里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