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你是哪种伥鬼?
漆黑山林中偶有夜风撩拨,将火把的光芒拨弄得摇曳不定。
山间小道上,有两人一前一后,相距不过五步。
走在先前引路之人时不时便是悄悄回头,好似如芒在背。
无他,那提刀的二愣子自出刀之后根本就没将刀入鞘,一直作反持背刀的姿态走在自己身后,跟他妈上刑场刽子手似的。
这般状况,是个正常人都会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更别说身后这愣头青是个刀比嘴快的疯子,多半是那种会先将人砍个半死再开始聊天的变态。
而面对这样一个疯子,自己却是手无寸铁,只有一个火把...
未免是有些太过惊悚。
“你不是官府的人。”
或许是心理压力过大,起先很不愿意跟陈陌一行多聊几句的胡家门客,突然像是没话找话一般抛出一个问题。
目前情况还算正常,陈陌便也没有继续施压,随口应答:“也算是。”
算是?
“...那就是捉刀的了。”
他之前看得分明,身后这愣头青所拿的确是官刀形制。
“你这般年纪就有如此身手,为何只当个风餐露宿的捉刀人?”
“自在。”
“饥一顿饱一顿,可不见得有多自在。”
“比当狗强。”
“...哼。”
胡家门客到底是没忍住冷哼了一声。
对方这样说话,摆明了是把天往死里聊。
再是舔着脸开口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不过,那身后之人又像是意识到了这般说话太过尖锐,转口道:
“跟我说说胡公子为何上山。”
“你问这作甚。”
“跟你一样,无聊,随便找个话头。”
“...”
他可不是因为无聊才找的话头。
碍于之前遭遇,胡家门客也没有过多的犹豫,回答道:
“...说是为了找风水宝地立庙。”
“立庙?”
陈陌左手食指点点下巴,了然道:“所以才找了那么多劳工同行?”
似乎是因成功挑开了话头,胡家门客也是稍稍松口气,颇有些抱怨意味的开口。
“也不知是不是太多人一齐上山犯了忌讳,本来是讨好,却成了挑事。”
然这随口一语,却是令陈陌眉头一挑。
“那庙里,是打算供什么?”
“自然是山神。”
“我问的,是供什么当山神。”
“...这我不清楚。”
门客话语稍有踟蹰,而后回过头看向陈陌。
“把地图借我看看。”
陈陌轻笑道:“怎么,忘路了?”
“我晌午时分出发,现在天黑了个彻底,看得没那么明白。”胡家门客也不避讳,态度还算诚恳。
陈陌闻言也不为难,左手从怀中摸出简易地图轻轻抖开。
“就这样看吧。”
刀不离强手,眼不离对手。
这般做派令得好不容易放松些许的胡家门客又是心中一紧,有些尴尬般笑笑。
“...你戒心如此深重,不像是这般年纪该有。”
被人夸赞,青年亦不以为然,只瘪瘪嘴:“这就叫悟性。”
门客摇头:“这可不是光有悟性就够的事,得要阅历才行。”
“你说是那就是。”
“...我已经猜到你是谁了...你应该也猜到我猜到了。”
这话说得有些拗口,令得那门客面上尴尬神色更重,但他仍是郑重其事:
“我们不妨把话说开...此事之后我不会找你寻仇,你也不必等快到地方了给我背后来一刀。”
青年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我看出来了,你才是那个阅历深厚之人。”
胡家门客轻叹一声:“那捕快叫你陌哥儿,这般身手这般年纪又是如此老练的江湖气,在桐江县内确实很难找到第二个。”
江湖便是这般不讲理。
明明是对方的人一时粗心漏了声名,遭劫的却另有其人。
但他显然是一位老江湖,非但没有抱怨反倒是开口称赞。
“不愧是陈留老爷子一手带大的弟子,居然在这般年纪就破了武道二境,如此看来你也不是区区桐江县能留住的那类。”
陈陌语气淡淡:“是你的武道一境太水。”
“我这样的水货,整个县城也就略多于两手之数。”
胡家门客摇头做否,而后回过身去继续带路。
“是你不属于这片浅水。”
他的确是在胡家为奴为仆近十载,才得以用宝药引动气血,冲开了筋骨血肉之中的枷锁,勉强跨过了武道门槛抵达筋开境。
是那正经武夫里最不正经的那一类劣品。
若是没有了后续资源的投入,他的武道便永远停在了此处。
至多也就是继续磨炼技艺,勉励成为一境武夫之中不垫底的存在,说来亦是可悲可笑。
也不知当初吃下去的到底是宝药,还是毒药。
但这世间武夫,却大抵都是这般德行。
仅凭自身去感知并掌控气血运行冲开血肉桎梏,要的不止是天赋,更要的是传承。
是那自幼被先人长辈打磨熬炼,向着大道狂奔而不走弯路的机缘。
“像你这般在浅滩冒头的蛟蛇,能结善缘最好,至少也不能结仇,不是吗?”
胡家门客语气沉沉,话里话外都是对陈陌的恭维。
只不过...
“生得这般聪明,可惜了。”
回应他的,是那无情至极的拆破。
“你在带我绕圈,是想等火把燃尽趁黑灯瞎火好逃命?”
刀锋抵上肩头,青年的声音也再度变得森寒刺骨。
“你打错算盘了。”
突如其来的转变,令得胡家门客一时语塞。
“...黑天深山路不好认,我没有故意带你绕圈。”
他口中解释似乎并无不妥,实则已然破漏百出。
持刀的青年语气缓缓似乎并不着急。
“你几番想卸我心防,但很遗憾。”
“态度变得太生硬,绕路也不知道离目的地远些,那股臭味儿早就开始往鼻子里钻了。”
“还是说,你已经闻不到味道了?”
胡家门客神色一怔,眼中似有些许迷茫闪过。
“我家老头儿曾跟我讲过...”
刀依旧抵在肩头,陈陌缓缓移步走到门客身前。
“他说这世间伥鬼大抵分两种。”
“一种人扮鬼,一种鬼扮人。”
“你是哪种?”
四目相对,胡家门客欲辩又止,到底是喉头一滚叹息道:
“...你早就看出来了,为何还要跟来。”
“我心善,见不得妖怪折磨人,这答案喜欢吗?”
“你是如何猜到的...”
“猜到什么?猜到你不是人?”
“我是人,只是被...”
“不,你不是。”
持刀青年摇头。
“是它让你认为自己还是。”
此话一出,胡家门客霎时恼怒:“你休要胡言...”
“伤口疼吗?”
突如其来的关心,令得门客话语一滞。
持刀青年偏头看着眼前愠怒的中年男子。
“我昨晚刚杀过一只尸鬼,你伤口上那股腐朽的味道,跟它像极了。”
“...”
“胡说!你胡说!我是人!我只是被那妖怪逼着...”
门客神色愈发羞恼,抬手直指陈陌,连抵在脖颈上的钢刀都有些不再能让他畏惧。
“它拿什么逼的你?”
轻声细语,却如伴惊蛰雷雳。
将那执迷不醒的虫儿惊得脸色煞白。
浑似一具尸体!
是啊...它到底拿什么逼的自己?
胡家公子吗?
公子的安危当然重要,但...真的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自己为何不就此远走,还非得将其他人引来...
到底是...
苍白的面容将苍白的嘴唇蠕动。
苍白的手掌将漆黑的衣襟拉开。
持刀青年那始终冷淡的面容上,似乎也终是多出一丝悲悯。
“血都凝了,心都空了,怎就还认为自己是人呢?”
“就算骗得了我,你又真能骗到自己?”
“...”
“呃...”
“呃啊啊啊——”
“还我...还给我!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还我!还我啊!!!”
“我把人带来了!”
“你把我的心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