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惊魂未定
王和的头掉到一半，看到兔子姑娘的头往下一探，正好咬住他头发上的铁环。
一阵刺痛。
他感觉自己被扯断了好几根头发。
虽然脑袋成了单摆，在空中荡来荡去的，但是他好歹没掉到地上，沦为狼和犬的吃食。
那排牙原来是那只老驴的牙。
它一把叼住了兔子姑娘的腰，撒开了蹄子跑。
身后的狼和狗穷追不舍，眼里都反照着青光。
“你呢跑喊了！（你们跑反了）”
老驴嘴里一把兔子毛，口齿不清地喊道。
王和提心吊胆的，喘了两口大气。
好一头心善的驴。王和忍不住为自己先前的戾气感到抱歉。
眼下虽然只有老驴在跑，但三个人都紧张地不行。
老驴的蹄子踹着地，嘴里叼着兔子姑娘，驴叫声像是老门板开合时长长的嘎吱声；
兔子姑娘嘴里叼着王和的头，爪子踹着空气，嘴里发出王和很少听到的兔子“噗噗”叫声；
王和没有蹄子和爪，也没有跟着乱叫，他的头跟着头发一荡一荡的；
摇到左边，左边的狼就张开血盆大口；但是在要进狼嘴之前，王和又被荡去了右边，那边疾奔的狗嘴就也“嗷唔”咬一嘴的草叶。
草茎也抽在他的脸上，像细鞭子一样，生疼。
一路上狼嗥狗吠紧追着驴腿，王和觉得脑袋里像也要分泌出肾上腺素来。
那狗又一口咬来，王和觉得这一口着实要命，嘴里的劲用大了，只觉一股罡气从舌尖迸出，竟把那狗妖的一只眼打出血来。
狗妖惨叫一声，脚下步子慢了。
王和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他几时有的这本领？
老驴妖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真的认识路，终于在连绵不断的栏杆间找到一处缺口，驴蹄子发力，用力一蹬，从半断的栏杆上跃过。
王和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在空中高高一跳，然后跟着驴蹄子一起重重落在了地上。
他禁不住赞叹，驴哥大有的卢载着刘备马跃檀溪的风采。
“好驴！”
老驴不满地发出一声长叫。
后边的狗妖追来时，也想跳过栏杆；却被那狼调个头，一口咬住了脖子。
狗妖呜咽了几声，挣扎着，却被狼的大爪抓在身上，一下子瘫倒下去，只有狗爪子还在抽搐。
狼抬起头，朝王和这边看了一眼，嘴里的鲜血不断滴落。
王和也看着它越来越远。
狼没有说话，但从喉音，王和听出了他是谁。
那个杀了父亲的年轻人头。
老驴没有立刻停下，仍然在死寂的林子里飞奔了好一会。
等眼前又出现一盏小萤火虫路灯的时候，他才把兔子姑娘扔了下来。
回望来处，狼嚎仍未宁息，从幽深的树林里阵阵传来，却不见再有牛羊跑出。
兔姑娘把嘴里的血和铁环一齐吐出来，伸展了下腰，露出背上一排牙印。
王和能感觉到她的身子仍然在颤抖。
老驴大口喘着粗气，气管里发出令人心悸的哮鸣声，像是肺都要炸了一般。
三人惊魂未定。
“老伯，真谢谢你！”
王和诚心说道。
“老伯？”老驴妖瞪大了眼睛，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谁是老伯！爷爷才三十岁！”
“三十？”
王和和兔子姑娘都吃了一惊。
看老驴皮松肉软意态懒的样子，全然想不到他还在壮年。
老驴缓过气来，往地上一坐，驴尾巴摇了摇。
过了片刻，他自己感慨起来：
“我二十岁的时候，就来过这。”
“当时我的外相还是一匹马，真是意气风发！”
“没想到才十年过去，我就已经沦落成一头驴了。”
王和安慰道：
“等还了人相，也没差多少。”
老驴又发出了老门板开合的嘎吱声，他不屑地道：
“这地方就是索人命的。进来一次，再年轻的也要老几岁！别看你现在是条龙，十年后没准就是条土蛇了。”
王和没有反驳，也有些理解老驴未老先衰的辛楚，于是话锋一转。
“驴哥，你既然来过这儿，那就是还能从这儿出去？”
听了这话，老驴默不作声，只是不停地喘气。
良久，说道：“我十年前，是犯了事进来的。那时候这地儿可不是这样。”
他垂下头，驴脸上像蒙上了一层黑纱。
王和道：“杀人？”
老驴摇头。
王和道：“越货？”
老驴还是摇头。
王和道：“奸淫掳掠？”
老驴没好气道：“别瞎猜了！我要干这些，还是马么？”
王和道：“那你可能也没那样坏。”
老驴道：“我不是坏，我是难过！不提这一茬了。歇会，然后走？”
他看向兔子姑娘。
兔子姑娘点点头。
几人的呼吸都平静下来，缓过神后，相互看看彼此。
他们居然就这样暂时组成了一个小队伍。
一只老驴，一只兔子，还有一颗头。
“咱还挺有缘分。”
“还是要谢谢驴哥。不过，驴哥，你还认识路么？”
老驴摇摇头。
“那塔有好多条索道，全是通着下面的，我怎么可能认识。”
“而且，上一回来的时候，可不要下到这塔底下！就在上面浇了化形水，惩戒了也便是了。”
“如今，放人变的狼咬人变的羊，这是人能想出来的主意？”
“不过，刚刚在草场那儿，你看到那些插着萤火虫的杆子了么？”
“我转悠了一圈，发现那些萤火虫的屁股都指着一个地方。”
“就照着走，果然看到个出口。我给牛兄弟羊兄弟们说了，又见小兔子跑错方向了，才回头的。咱们现在走的这条，恐怕不是大路。”
“驴哥，你倒也不笨，聪明驴！”王和赞叹道。他确实没想到这一层。
“叫我马哥。聪明马！”老驴得意地哼哼。
“聪明马！”
又一个声音喊道，给三人吓了一哆嗦。
他们抬头望去，看到头顶看着半死不活的萤火虫抽动了一下，乌黑的复眼朝着他们一歪。
“他说得好对！”
萤火虫摆了摆屁股，换了个方向。
“却也不对。”
插着他肚子的竹子居然也说话了。
竹子没入萤火虫腹部的顶梢剧烈抖动起来，把萤火虫往下边抖。
“呀呀呀疼！”
那萤火虫叫唤道。
竹子把萤火虫整个贯穿了，然后露出了它长着刺的脑袋，和空洞无神的眼睛。
这竟然是一只巨大的竹节虫，被拔了腿和须，就这样插在土里。
它嘴边挂着黏糊糊的汁液，垂头啃食起萤火虫饱满的腹部。那萤火虫抽搐了几下，老老实实地把屁股转了回去。
“不要给客人捣乱哦。”
竹节虫用婴儿般的声音轻声说道。
它闭上眼，又化为了指路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