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爱情:秋之白华
父亲秋白在母亲之前有过一个夫人,结婚7个月就去世了,非常可惜。她叫王剑虹,与丁玲是好朋友,秋白经常给剑虹讲苏联的故事。剑虹喜欢旧体诗词,经常到上海大学中国文学系听俞平伯讲宋词,秋白则在课后教她俄文。由于两人都有志于革命,并且都有着诗人的气质和才华,便常常写诗来抒发情感。从1923年8月两人相识到1924年1月他们相爱结婚,不到半年时间。秋白是1923年夏天由李大钊介绍从北京来到上海大学担任社会学系主任的,讲授社会科学概论和社会哲学,而且还给鲍罗廷做翻译。
翻译并向中国推介苏俄的新思潮是秋白重要的工作之一,1923年春夏之交,秋白翻译了《国际歌》。他有时候忙完一天回来还要翻译,剑虹在侧,秋白一夜能翻译一万多字。遗憾的是,剑虹不久就因患肺结核去世,起初医生误以为怀孕耽误了治疗时机,而肺结核在当时是不治之症,她的母亲和姐姐也是患肺病去世的。剑虹阿姨去世时才23岁,秋白非常悲伤,他自己也患有肺病,甚至认为是自己传染了妻子。秋白曾在给丁玲的信中表白说自己的心也随剑虹去了。
他们是非常非常相爱的,我觉得王剑虹的文学修养比我母亲更高一点,更有天分。秋白和剑虹两人之间是写诗的,认识的过程中也是互相写诗唱和充满了浪漫情趣,秋白每天写诗,一首又一首的,全是送给妻子的情诗,秋白非常爱她。
秋白与母亲杨之华走到一起那是后来的事了。
母亲1901年出生于浙江萧山,是个家道中落的绅士门第小姐,母亲被人称为有“超群的美貌”,人家喊她“小猫姑娘”。快到20岁的时候,她和我的生父沈剑龙相爱成婚,她举行的是文明婚礼,去夫家没有坐轿不带嫁妆不请酒宴,只穿着一套红色的衣服。我生父不愿意吃苦,有点儿少爷的样子,他和朋友一起到上海以后,经不起十里洋场、灯红酒绿生活的引诱,堕落了。后来思想就不一样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很紧张。1922年母亲只身赴上海,参加妇女运动,结识了向警予、王剑虹等人。1923年底她报考上海大学,被社会学系录取。
母亲就是在这个时候认识父亲秋白的。秋白这个时候由于国民党右派与国民党左派、共产党之间的斗争,辞去了社会学系系主任职务,但是还在上海大学讲授社会哲学,他讲课很生动,又讲事理,又不看稿子,所以很多人愿意听,中、英文系的学生,恽代英、萧楚女都去听过。他讲课喜欢引用古今中外的故事,丁玲曾写文章回忆说,最好的教员是瞿秋白,课后还对学生进行辅导,教学生俄文,读普希金的诗歌,让他们领会普希金美丽的用词。要是有人没听到他讲课,就借别人的笔记来看看,不愿意漏掉他的课。母亲第一次听瞿秋白的课就对他留下了难忘的印象。
秋白那个时候已经是一个领导人,(1)又是教授,母亲觉得他很平易近人。母亲当时在国民党上海执行部妇女部担任部分工作,与中共中央妇委书记向警予认识,并给向警予留下了极好的印象。不久,在鲍罗廷家中的一次会见,使母亲对秋白有了近距离的接触。母亲曾经回忆起这次见面说,有一天,苏联顾问鲍罗廷夫妇要了解上海妇女运动的情况。向警予因事离开上海,上海大学社会主义青年团支部通知杨之华到鲍罗廷那里去汇报。她到了那里时,意外地遇见了秋白,原来忐忑不安的心情顿时平静下来。秋白担任她们谈话的翻译,在他的帮助下,她顺利完成了汇报任务。(2)
母亲是秋白和向警予介绍入党的,那时办夜校、组织罢工,她都参加。母亲很同情秋白,他的第一任夫人去世后,她一直照顾他。秋白应该是首先对母亲产生爱慕之情的,他们俩相处不久,秋白就提出来要跟她结婚,母亲就说我有爱人,感情虽然不好,但是没有正式离婚。母亲对他的才华是十分倾慕的,但母亲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就回浙江萧山母亲家里,暂时回避秋白。
然而,执着的秋白放不下对母亲的思念,在学校放暑假的时候,秋白也来到萧山找母亲。母亲的哥哥和沈剑龙是同学,见到这种情况,他把沈剑龙也请到家里来。
沈剑龙和秋白一见如故,他对秋白的人品与才华十分尊敬、仰慕,然而面对着复杂的感情问题,需要把一些事情“谈开”。于是他们三人开始了一场奇特的“谈判”:先在杨家谈了两天,然后沈剑龙把秋白、母亲接到他家去谈,他们谈话都是心平气和的,十分冷静,又谈了两天。最后秋白把沈剑龙和杨之华接到常州去谈,当时瞿家早已破落,家徒四壁,连张椅子都没有,三个人只好坐在一条破棉絮上谈心。
沈剑龙同意他们在《民国日报》上登三个启事,一个就是母亲跟沈剑龙解除婚姻,一个是母亲跟秋白结婚,那个时候叫恋爱关系。然后,秋白跟沈剑龙确立朋友关系。(3)我觉得我的生父在别的方面对我母亲可能不好,但在这一点,他是很不容易的,他觉得不配我母亲,瞿秋白比他要好,比他要配她,所以他同意。
虽然五四运动以后社会比较开放了,但是这件事情还是轰动了上海,有的很佩服,有的也很惊讶,一时议论纷纷。
1924年11月,秋白和母亲在上海举行了结婚仪式,沈剑龙还亲临祝贺,沈剑龙的父母亲没有参加婚礼,认为丢了沈家的面子。其实母亲跟沈剑龙离婚的事情,爷爷还是同意的,因为沈剑龙当时对母亲有点不忠吧,但是,秋白和沈剑龙也成了好友,经常书信来往,写诗唱和。
为了纪念他们的结合,秋白在一枚金别针上曾亲自刻上“赠我生命的伴侣”七个字,送给母亲。这一爱情的信物,后来一直伴随着母亲度过了风风雨雨的几十年。
他还专门刻图章,秋白对母亲说:“我一定要把‘秋白之华’、‘秋之白华’和‘白华之秋’刻成三枚图章,以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无你无我,永不分离之意。”母亲说:“倒不如刻‘秋之华’和‘华之秋’两方更妥帖、简便些。”后来,秋白终于刻了一方“秋之白华”印章。
秋白和母亲结婚后,我还不在母亲身边,沈家不让她去看我,母亲非常想念我。(4)
大概就是1925年,我第一次见秋白。他们一起到萧山来接我,说是一定可以接回来,一定会看到自己的女儿。可是沈剑龙他们不肯放我走,母亲已经要把我抱出来,后来他们那里又把我抢回去了,所以秋白和母亲没有接到我。秋白当时难过地流下了眼泪,母亲当时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秋白哭,他轻易不掉眼泪的。
过了不久,他俩商定再次去浙江乡下接我。他们住在外婆家里,我终于被外婆从沈家“偷”出来送到了父母身边。这段时间,母亲忙于工运,无暇照料我。秋白对我十分慈爱,不管多忙,只要有一点空就到幼儿园接送我。在家时,他手把手地教我写字、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