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错误
古川佑挂掉电话，有些尴尬地抓抓头发，想了想，看向秋山璃子：“璃子，我有个问题，你会记住所有任课教师的名字吗？”
“不会。”秋山璃子摇摇头，诚实道：“我记下的，只是教我的老师的名字。”
“……不错，这也很厉害了。”
古川佑绷着脸，决定不再讨论这个话题：“松井老师——就是我的国文老师，约我见面，在池袋区的咖啡馆。”
秋山璃子眨下眼睛，不明白古川佑为什么要强调松井老师的身份，目光转向浅山椿绘，颔首道：“我明白了，我会送浅山同学回家的。”
浅山椿绘咬着嘴唇，看着颇为紧张，手指绞着衣角：“我……”
回家……爸爸妈妈肯定知道我弃考逃学的事情了，他们一定对我很失望，很生气，说不定，说不定……浅山椿绘面色不觉有些苍白和惶恐。
“行了，别自己吓自己。”
古川佑及时打断了浅山椿绘的胡思乱想，抬手按在她脑袋上搓了搓：“有时候情况并不像你想的那么恐怖，你认为的深渊或者悬崖，也许向前走一步，就会变成阳光明媚的花园。”
除了少数情况，天下间的大多父母都是爱自己的子女的。
秋山璃子握住浅山椿绘的手，温声安慰：“放心吧，我会陪你一起的。”
“……嗯。”
浅山椿绘不敢反抗，任由古川佑弄乱她的头发，点着脑袋小声回应。
池袋区，
“是的，已经找到了，她应该很快就会回去……嗯，放心，学校那边我会帮忙，不会有任何处罚的……没事，这是身为老师应该做的……嗯，再见。”
松井辉树放下手机，听到推门声响起，扭头看去，见到古川佑三人进入咖啡馆中。
“古川君，这里。”
松井辉树起身迎接，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露出温和的长者笑容，却无功而返，表情依旧如同苍老的古木和石头一般。
“松井老师。”
古川佑打了招呼，在松井辉树对面坐下。
松井辉树招手叫来服务生，两人点了餐，气氛一时安静下来。
很快，服务生送上咖啡和甜点，松井辉树道了声谢，低头看着咖啡沉吟两秒，抬起头，看向古川佑。
“浅山同学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松井辉树的目光在上停留两秒，微微颔首：“无论是帮她补习功课，还是这次放弃考试，找她回来，都辛苦古川君了。”
“同学间相互帮助，应该的。”
古川佑客套回应着，暂时没搞懂松井辉树的意思。辛苦……这位老教师，是站在什么立场，对他说“辛苦”的？
“浅山同学的父亲，在高中时，是我的学生。”
似乎看出了古川佑的疑惑，松井辉树解释一句，他想了想，补充道：“他大概……比今井老师早十二届。”
古川佑恍然大悟，同时默默计算下年龄，不由得对面前这位老教师肃然起敬。
怪不得这位老先生在日比谷这么受人敬重，像这样将一生都献给教育事业的人，理应获得所有人的尊重。
“古川君，你和浅山同学接触这么久，对她的情况应该很了解了吧。”
松井辉树语气平稳，道：“你认为，她面临的最大困难是什么？”
最大困难……古川佑沉思着，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轻轻放下：“对成绩的不自信，和……恐惧。”
学生，尤其是面临升学压力的学生，往往会对成绩看得很重。他们会本能的将成绩和未来划上等号，就仿佛成绩差的人没有未来，或者未来注定凄惨一样。
在他们所能触及到的狭小天空中，分数、成绩、名次，这些就是全部。他们看不到广阔的天空，就好像在浅滩中摔倒的人，在口鼻被水淹没带来的恐慌中，是无法意识到只要站起来，就能摆脱困境的。
于是他们挣扎着，在迷茫、恐惧和绝望中耗尽力气，溺死在一片小小的水洼之中。
“是的，恐惧，这个词很贴切。”
松井辉树叹了口气，目光投向窗外：“在我和今井老师一般大时，刚拿到教师证书的我，认为这世上没有愚蠢的高中生，只有不够努力和不愿意努力的高中生。”
“因为能考上高中，就代表他们的智力是正常的，高中知识又那么简单，一个智力正常的人，怎么可能学不会？”
一定是心思没放在学习上，一定是受到太多学习之外的东西干扰，一定是自我欺骗、自我堕落，不肯努力，一定是……
“但后来我才明白，有些时候，真的不是他们不够努力。”
松井辉树收回目光，嘴唇动了动：“他们只是……不擅长，也不适合学习。”
他们的天赋不在于此，而身为教师，他却没有发现学生的优点，没有成为“伯乐”，反而让学生“祗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了。
老先生叹了口气，犹豫几秒，看向古川佑：“古川君，愿意听我这个老家伙，讲一个过去的故事吗？”
古川佑坐正身体，他可以保证，自己在上课时都没这么认真：“您请讲。”
“那是我成为任课教师的第二年，那时我的班里也有位成绩不佳的学生，她很努力，可一直不见成效。她很绝望，很恐惧……她最后选择向我求助。”
“但那个时候，那个叫做‘松井辉树’的新人教师，是个十足的蠢货。他不认为那个学生的痛苦是真的，他觉得是她不够努力，是可笑的矫情和……无病呻吟。”
松井辉树沉默许久，轻轻吸了口气，继续道：“古川君，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浅山同学一样，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遇到对的人。有时候，这个世界绝望的让人难以呼吸，而更加可悲的是，有时我们也是他人绝望的一部分。”
“……后来呢？”古川佑抿抿唇：“那个学生，她后来怎么样了？”
“……”
松井辉树摇摇头，语气疲惫：“她没有后来了，在最美好的年纪，选择与这个世界告别。”
他停顿几秒，缓声道：“这是我的错误，是终其一生，都无法弥补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