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该死的狗屎名声啊
既然自己很可能当不了干部,那就只能想办法做生意。
至于当一名光荣的农民伯伯?
谁爱去谁去吧,谁愿世世代代当农民也没人拦着,反正周小卫是打死不干的。
不过在做生意之前,自己最好还是得争取取得家人的理解与支持。
没得到长辈祝福的婚姻有遗憾,没有家人支持的事业势必也会很艰难。
主意打定。
周小卫翻身而起,换上自己以前的旧衣烂衫,撩起裤管来到水田边。
“咦,小卫你要做啥子?你也准备下田薅草?”
大嫂满是诧异的从水稻里直起腰,“奇了个怪...我早上还在嘀咕呢,咋感觉今天的太阳总有点不对劲...”
再次见到自己的至亲?
于是,周小卫眼里的雾气就更浓了。
但脸上却是一片阳光明媚,“嫂子,那是你的错觉,错觉懂吗?嘿嘿,别忘了,我也是农民的儿子呀!”
嫂子摆摆手。
嘴里咕囔一句,“这话说的!像个公社干部。嘿,等咱们家小卫真要当了干部,咱也可以跟着享享福喽!”
难堪一笑,周小卫没搭话。
——家,从来就不是用来讲道理的地方。
而和自己的亲人之间,真没必要非得争个输赢、非得一较长短不是?
“小卫,你还是别下来了。”
满头大汗、浑身泥浆的老娘张二春扭过头,一脸宠溺。
“这块田已经快薅完了,你回家歇着去!如果实在睡不着,你就看着点家里养的蚕,隔一个小时往上面撒点桑叶。”
在稻田里薅草,属于所有农活中极为辛苦的一种。
周小川如何不知道,自家老娘这是在心疼她的宝贝儿子?
“没事的妈,你们都这么辛苦,那让我也来分担上一点吧!”
“别!”
大哥周大放赶紧制止,“小卫你还是直说了吧,这次你又想出啥幺蛾子?”
?
好你个我的亲大哥哎!
这一记黑虎掏心,可戳的真准...
一股莫名酸楚涌上心头:原来自个儿在家人心目中,居然是个爱偷懒耍奸、不着调的二流子么?
‘呼——’
吁出一口浊气,周小卫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妈,咱家还有钱吗?”
张二春头皮发麻,“干啥?”
“没,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想要20块钱当路费。”
周小卫还想挣扎一下下,“这不都已经改革开放,国家允许咱干个体么!我有个同学,说他在省城找到了发财的门道...”
“唉,小卫啊。”
按照家里的惯例,一向扮演耙耳朵角色的周小卫老爸及时插嘴止损,“你还是先回去,帮忙照看簸箕里的夏蚕吧!
老话说得好‘生意买卖眼前花,锄头落地才是庄稼’。咱农村人啊,就别去想什么外财了,没那命...”
得!
果然不出周小卫所料!
家里人都老实了一辈子,谁也不是做生意的料。
一听说要走州过县做买卖,他们拳头大的心脏,顿时就会骤然萎缩成松花蛋!
不但会紧缩,而且还会变色...
既然与亲人们沟通不了,爹娘哥嫂也不让自己下田帮忙干活。
兴致缺缺的周小卫,只能蔫头耷脑的往回走,准备回家先搞点创业前的准备工作。
生意肯定是要做的!
真要完全听父母的安排?
人家供销社售货员的儿女,能顶替他们的父母吃‘供应粮’,邮电员的子弟能去邮电局接班...
而自己呢?
总不能满脸庄严神圣的接过父母手中,那把已经缺了口的锄头吧?
等周小卫回到家。
往簸箕里扔了些干巴巴的老式桑叶,筷子粗的幼蚕堆里,顿时发出阵阵斜风细雨般的‘沙沙’声。
忙完这些。
从老式供桌的抽屉中,翻找出来一截断裂的锯片,随后便在磨刀石上使劲磨了起来。
其实。
周小卫这次想拿点路费去省城,也算不上是做生意,不过是想从省农科所的‘良种培育场’,弄点刚刚研发出来的良种桑树枝回来。
然后靠着替乡亲们,嫁接良种枝条赚钱而已...
合规合法,利人利己。
赚的是技术服务费,此举既对养蚕的乡亲们有利,对自己来说,也能赚到人生的第一桶金。
又何乐而不为呢?
可没成想,自己居然连路费都筹措不了!
那就暂时算了。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老实本分的父母有他们的顾虑,自个儿千万不能强求。
孝顺,孝顺,还是先顺着父母来吧!
至于路费嘛..周小卫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就凭自个儿在号子里深造的那8年,所学到的浑身本领?
满大街都是行走的人民币。
还愁弄不来20块钱路费?!
磨刀磨刀。
以后替人嫁接桑树枝的时候,一把锋利的嫁接刀那可是必不可少的装备。
正忙活着。
院门‘吱呀’一声。
原来却是在街上摆摊,靠着给人补铁锅、搪瓷缸子赚点养老钱的爷爷回来了。
“哟,小卫啊,大中午不睡觉,你在这里忙啥呢?”
上前接过爷爷肩上的褡裢,周小卫回道,“没忙啥。爷爷,您中午没吃饭吧?水缸里还有汤粑,我这就去帮你盛。”
“不用了。”
爷爷摆摆手,“我人老了,一天吃两顿就行。哦,刚才我路过水田的时候。
听你爹说你想去省城?能不能跟爷爷说说,到底是怎么个事?”
自家爷爷在解放前开着一家小店铺,算的上是个小掌柜。
他的商业嗅觉,显然比家里其他人要敏锐很多。
尤其难得的是,周小卫的爷爷很开明。
在他老人家身上,完全没有封建式大家长的那种作派。
于是周小卫问:“爷爷,您说种瓜的农民赚钱,还是贩卖瓜的人赚钱?”
“当然是瓜贩子赚钱啊。”
爷爷笑,“瓜农他能种几亩?遇到天干水旱的,所有损失全都得瓜农承担。
而瓜贩子,则可以在几十亩、几百亩瓜田里去挑,价钱随行就市,正常情况下算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嗯。”
周小卫点头,“您说是农民养蚕赚钱,还是蚕茧收购站更赚钱呢?”
“哟,小卫,你今天想考爷爷啊?”
爷爷微微一笑,“当然是蚕茧收购站赚钱啊!基数不一样。哪怕蚕茧站一斤只赚5分钱,可它面对的是整个公社的养蚕农户,收购的蚕茧数量,那得多大?”
说到这里。
周小卫的爷爷似乎有所察觉:“咦?小卫啊,跟爷爷详细说说,你到底想做什么生意?
爷爷知道,现在有些人也开始在偷偷摸摸的搞个体经营了。
但问题是,倒买倒卖的风险...真的很大呀!公社闭一只眼的时候,咋都好说。
可等到有人眼一红。
公家那根大棒,不定啥时候就会落到你头上...到时不但钱会被没收,只怕你人也得进去不是?”
在心中,暗暗给自家爷爷的精准观察力点个赞!
扶着爷爷到屋檐下的凳子上坐好。
“放心吧爷爷。”
周小卫开口解释,“我不过是想弄点良种桑树回来,靠着给乡亲们嫁接枝条赚钱,不会担风险的。”
“嫁接桑树?树还能嫁接?”
爷爷摇摇头,“人老啰,思想跟不上形势,你说的啥我也不懂。
不过呢。
只要不去倒卖种子化肥,牛仔裤收音机、电子表布匹啥的,就靠搞点农副产品,也不沾染大宗粮食买卖的话,倒还能行。
上面不是鼓励大家多栽桑多养蚕么?
相信你去搞这个,是不会违反政策的...喏,这是爷爷攒的一点钱,你先拿着吧!”
说着。
周小卫的爷爷从怀里掏出卷成团的手帕,小心翼翼打开。
“好孙子,拿上。”
接过带体温的零碎钞票。
里面有一张【伍圆】,两张【贰圆】面值,另外还有1元的、5角的。
而在这一卷钞票的最里面。
甚至还裹着几枚【伍分】、【贰分】的镍币。
也不知道爷爷得替别人补多少锑锅、烂铁锅,才能攒下这11块2毛7分钱...
“不够,是吧?”
眼看周小卫神情呆滞,眼里有雾气在弥漫,误会了周小卫真正感受的爷爷笑笑。
随后起身,“跟我来。”
只见爷爷走到卧室里,弯腰掰开老式木床前的踏板。
从踏板下挖开一块青砖。
将砖头挪开之后露出一个小小的黑洞,只见爷爷从黑洞里掏出一个袖珍木匣子。
吹吹上面的浮尘。
再打开一层又一层的塑料布,等掀开木匣盖子,随即露出里面一摞银元。
“来,拿上,你把它拿到信用社去兑了吧!一枚银元,公家好像给奖励2块8毛钱?”
含泪接过爷爷的棺材本。
周小卫愣在原地,实在是不知该说点什么...
“还不够?”
“马儿匹哟!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
爷爷笑骂一句,随后伸手从木匣子里取出一块怀表。
打开盖子,把镶嵌在盖子后面框架里的那张泛黄照片抠下来,将怀表递给周小卫。
“拿去找家寄卖商店当了,活人当紧。这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死了就死了吧,就像山上的枯草,还留什么念想呢?”
怀表盖上的照片,是周小卫已经去世的奶奶,生前留给爷爷的唯一念想...
而如今。
爷爷为了支持自己创业,显然已经倾尽了所有。
“拿着!哭什么?”
“男人的眼光得放长远些!你还年轻,得往前看,别老怀念过去。
小卫啊,以后你想做什么,只要不违反政策,一旦看准了就放手去干...别老是瞻前顾后的。”
“拿着!”
爷爷将东西,不容拒绝地塞进周小卫的怀里。
“咱爷俩先说好,等爷爷百年之后,我的棺材可得靠你买啊...相信我的乖孙儿一定能做到,既然这样,那你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呢?”
“不,爷爷永远都不会死...”
含泪接过东西。
周小卫伺候着爷爷躺下午休,然后自己也躺回蚊帐里,望着朦朦胧胧的蚊帐顶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