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剑记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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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不好事者

好事的人都走了,就连那不住嚎哭的也被随后赶来的伙计们七手八脚地架下了楼,走道只余下几处尚未来得及擦拭的血迹,而这对于有心之人来说就已然足够。那位今日姓薛的男子便是这样一位有心人,自打他被吵醒的一刻起,从那歇斯底里的哀嚎声中他就能大致推断出屋外发生了什么——他叫得这样惨,又是这样中气十足,应该是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却让人痛苦地想着还不如死了,拷问便是如此。他在这方面实在能称得上是很有经验,以至于光是听叫声,就大概知道自己还要多长时间才能收工。

然而他如今只是平楚城中一位姓薛的房客,所以他本不想开门,奈何这一晚开门的人实在有些多了,害得他也不得不把门打开。在外合群是他需得遵守的准则之一,就跟他不得不定期更换名字一样。这是他被远调来此的第一日,从今日起,他便要暂时叫做薛上了。

薛上当然知道,这并非是一场拷问,而是一次并不专业的灭口。由此可见,这二人之间的秘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还值不上一条性命的消息,对于薛上来说是没有用的。

但他在开门之后见到了谢停川,一个蓄势待发,却空着手的谢停川,这或许是个还算有趣的线索。当然,并非是一个隐退了两年的刺客有什么有趣,他只是那低飞的燕,上浮的鱼,预示着下一场风雨的来临。

而能搅动倦燕懒鱼的,想必是场足够大的风雨了。

至于薛上,他其实认为自己连燕子或者鱼都算不上。非要说的话,他只是被一双手抛出的钩,手的主人总是想要借着他钓上些好东西,他的价值似乎也是以此来评判的。所幸薛上认为做个钩子并没什么不好,他从来都是得过且过的那种人,况且垂钓还勉强能算是个有意思的活计。可惜前些日子里他犯了错,这才被抛到川南这处偏僻而混浊的水域里来。

即便如此,薛上仍旧是个出色的鱼钩。他不但能被悄无声息地投入水中,还总有耐心等待自己缓缓下沉。平楚的事他在来的路上已经有所了解,原本深藏在南面山中的那伙人如今眼看就要按捺不住。而他们就像是谁无心之间洒下的一把饵料,将这四面八方闻着味儿的大鱼小鱼全引来了。

烟雨平楚。薛上默念着这四个不知道从哪家酸腐书生的嘴里听来的字,觉得这儿更像个塘子,泥土总是潮湿的,没起风的时候总是平静的,还有漂亮的大尾巴鱼——门在这个时候被敲响了,薛上想,应该是其中一条漂亮的鱼回来了。

他从桌旁站起来,将那喝不了两口的茶杯摆上,此前他觉得这样喝茶不过瘾,一直是冲着壶口喝的,如今来了客人,即便大约不是他比较喜欢的那一位,他也是要拿出点待客的架势的。

他甚至还将壶口擦了一擦,才将袖子拢了拢,两步拆成三步地去开门。

门外果真如他所想,是秦小风。

他有些失落,这并不能体现出他的料事如神,而是事情进展到这一步,暗潮涌起得有些无聊了,他请秦小风进门,语气还有些酸劲:“秦兄的本事还是一如既往,总是能在人群里挑出最能帮得上忙的那个。”

秦小风并不介意他如此这般的评价。他们这样的人被人嚼惯了舌根,顶着主人家颇为撒气的嘲讽也能神色自若地站着,等着薛上邀他一块坐下。

他用那个擦过壶嘴的茶壶给秦小风倒茶,里面还剩了半壶茶汤,在茶壶里面叮咚晃荡。

他请秦小风喝茶,嘴上却没有客气地停下:“我是第三个么?”

秦小风看上去有些疑惑,所以他并没有喝那杯茶,而且那茶杯看上去实在是太过于小巧了,任何一个人都会疑心自己会不会不小心将茶杯也囫囵吞进肚里。

“这酒楼里第三个知晓谢停川深夜还未归的人,你是第二个,我是第三个。”薛上将手指朝向门外,似乎指了指那酒楼大堂里多半在打盹的店家。“那是第一个。”

秦小风不置可否地抬了抬肩膀,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既非为自己辩解,也还没提谢停川:“我问过店家了,他说你是新面孔,但在这样的地方,这样机警的脑袋里还能做一个新面孔,薛……”

“上。”薛上好心地替他补上。

“薛上,或许你真能找到谢停川……和萧成远。”

“你还是个乐观派,没准那姓萧的姓谢的早就被拆成好几块了,瞧见方才门外那位了么,他可在地上摸了好久自己的眼珠子。”薛上面无表情地说,他自知吓唬不到秦小风,这话听来也确实荒诞,但他觉得这样说大约会很有趣。“你总是个八面玲珑的,我不过是多看了谢停川一眼,又何苦要这样叫你缠上,那酒楼的店家说我是个新面孔,没准我真是个新面孔,初来乍到,就被你拉来掺事儿,而我实在是不想招那么多的麻烦,这里的房钱还比沿河那一带贵得多,我原本就没打算住几天的。”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甚至都有些苦口婆心了。

但秦小风是个八风不动的性子,他听完薛上这一通苦水,只开口说了两句话:

“无论是谢停川还是萧成远,都不可能会死在这样的深山里,他们或许是被什么事情给缠住了。”

“就像我即便不是在那山里,也莫名其妙地遭什么事情给缠住了。”

“至于房钱,你更无需担心,为朋友的事付出些银子,我总是乐意的……当然,你若是找得到萧成远,他出手会更阔绰大方。”

“萧前辈也是个好人。”

薛上站到了窗边去。天快要亮了,平楚这汪水被搅得浑浊,四面八方的江湖客一人吐一口唾沫,这城里也定是臭气熏天的,昨日下午刚下过雨,等天亮后山里遭太阳一烤,指不定闷得慌,谢停川在里面打转的时候,是不是会后悔穿得太多了些。

他真该把那件外衫脱了再出门的。薛上想。此时他转过头对着秦小风开了口:“你的钱还够和楼下的那店家多喝几趟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