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隐者与萝拉

三日月收起羽毛笔，顺手把通过隐藏在红酒广告内的元素，以长短符号方式解读时，抄录下间谍碰头地点的便签，掏出火柴点燃烧灼。

注视着黑色灰烬随风飘散，三日月轻咬嘴唇，她迅速离开教室，打算在赶往预定地点前先做些准备工作。

恰巧在走廊上，碰见专门负责管理学生事务的男老师。

「您好，我是国际交换留学生班的三日月，今天下午有些急事，希望能请个假。」

「诶！」

没有察觉到三日月的靠近，短暂的惊讶后，受到惊吓的老师才反应过来。

「请假是吗？可以，记得把握好时长学分就行，学分没有达标的话，哪怕你是别国派遣到阿卡多城邦的交换留学生，按规矩照样得延期毕业。」

摊开夹在腋下携带的学生花名册扫视，跟三日月本人比对着照片，很快老师眉头微蹙。

「怎么回事？登记表上明明是叫萝拉……」

「抱歉，那是作为官方档案留存的姓名，我平常生活都是用『三日月』……」

「噢～没关系，不用道歉，我待会儿做个备注就好。阿卡多学术城邦不缺怪人，天才总有些令常人很难理解的地方，哈哈哈哈～」

跟见怪不怪的男老师不同，匆匆结束完报备流程的三日月，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她掐了掐自己虎口，借助疼痛强行收束起内心纷繁复杂的思绪，将按捺不住发散的注意力，尽数集中在眼前目标，正如此前还在高卢帝国生活时那样。

作为同龄人里最优秀的做题家，她十分擅长于此。

没错，扼杀自己掉多余的情绪，纯粹当做冰冷的机器就好。

不知不觉间，三日月脚下步伐越迈越大、越迈越快。

乐福鞋嗒嗒的声音，犹如密集的鼓点般响起。明明周围三三俩俩刚吃完午饭，正返回学院宿舍的学生不少，却不曾有任何人留意到她的存在。

看似波澜不惊的海面下，相互追逐的游鱼始终躁动不止。

三日月渐渐调动着灵性，在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忘我状态中，默默施展出了从哪位大人手里获得虚无命途序列9魔药隐者后，所觉醒的超凡能力。

——灵魂跳跃。

周围十几米左右的圆距离，大幅度降低自身气息，使敌方难以察觉你的行动轨迹，加速自我时间流动，以灵魂意识先行带动身躯前进。

所见即所达，但无法跨越障碍物，也不能无视身体素质极限的高低差。

超凡者能力被几乎无间隔施展，三日月余光的两侧街景快速后退，等回过神儿，她已经来到圣路德学院分配给自己的宿舍房内。

两人间的宿舍，此刻空空如也。

三日月顺手反锁屋门，拉开靠墙放置的衣柜，偌大的衣柜里，除了几套勉强足够日常换洗的内衣裤外。

能撑得上台面的，唯有前天从莱茵安全局追杀死里逃生，与料理店店主相遇时，腹部的褶皱处，隐约被捅穿破口的玫红色洋裙。

以及贴在柜门上的黑白照片。

背景是夏季水稻田边上，左侧是打着洋伞的清秀女人，模样与三日月有几分神似，她穿着朴素的旗袍绣花鞋打扮。

而右侧用手轻浮地揽住女人曼妙腰际的，能看得出应该是名颇为英俊的绅士。只是，这名绅士的脑袋部分，故意被谁拿刀子抠出来扯掉。

「笨蛋，笨蛋，笨蛋，讨厌的蠢女人……」

伸出去取洋裙的手，仿佛定格的胶片，硬生生停滞在半空。几秒过后，像是终于下定什么决心的三日月才重新开始动作。

……

坐落在莱茵同盟西南方的阿卡多学术城邦，紧挨着跟高卢帝国接壤的边境地带。

从雾都孕育诞生的蒸汽革命，借助战争与压迫的脚步，对泰拉蒙德大陆的各领域疯狂渗透，生产力飞速提高后，便是日益繁荣的商业。

与莱茵同盟这种底蕴稍差的后起之秀不同，种种带着浓郁高卢属性的店铺与宣传，在整座阿卡多学术城邦内属于稀疏平常之物。

所以才会被堂而皇之的，拿来充当通知联络的符号。

黄昏结束，当最后绚烂的霞光被云朵吞没，世界进入夜幕的统治。

——太阳王庭院。

瞄眼酒吧门口的招牌，戴着掩饰身份用的口罩，踩着系带长筒靴的三日月轻轻推开门扉。

咿呀～

烟雾缭绕到恍惚有种升入天国的错觉，但伴随热衷用飞镖竞技赢钱的客人瞎起哄，到处充斥着下流咒骂与愤怒的嘶吼声，完全不亚于任何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的贫民窟。

熙熙攘攘的酒吧内，唯有吧台位置默默擦拭调酒杯，身材高大魁梧，哪怕隔着衣服也能隐约看到肌肉轮廓的酒保周围，显得安静到略微有些格格不入。

「想喝点什么呢？美丽优雅的女士，我期待能为您献上真诚的服务，太阳王庭院酒吧因您的到来，纵使深夜亦然点缀着皎洁的月光，用浪漫浇灌出独属于您的玫瑰。」

例行的恭维与吹捧，倘若搁普通顾客也没谁会太在意。

「那来杯黑玫瑰，不准带刺。」

「您真会开玩笑，泰拉蒙德大陆可没有黑玫瑰。」

「嗯，我知道，但我需要它。」

酒保擦拭的动作稍稍停止瞬间，又迅速恢复正常。

「七成满的波尔拿？」

「不，我要全满。」

至此，酒保放下干净到能够反光的调酒杯，悄无声息的从抽屉里取出，镌刻有四位数字的金属薄片。

先用余光瞄眼附近没人关注，借助袖口遮挡，悄悄塞入三日月掌心。

「祝您愉快～」

三日月没有多听酒保后续讲什么，她径直走向吧台旁边，深入内部的长廊。

拐过拐角，长廊尽头左手侧是标注正在维修的盥洗室，正面是全身镜，右侧像是当做杂物般，丢弃着落满厚厚灰尘的古铜色差分机。

摊开掌心，三日月定眼瞧去，金属薄片上写着「1109」，此为新生高卢帝国的国庆日。

吞口唾沫，将差分机的数字转轮，咔咔拨动到指定位置，全身镜连带后面墙壁，默默拉开能够勉强侧身钻过成年人的狭窄缝隙。

幽光从两侧岩壁，犹如欢迎的仪仗队，朝内延伸依次点亮。

待三日月身影逐渐消失在深不见头的甬道，入口处重新合拢。

伴随左右摇曳的幽光，与无孔不入的蟑螂窸窣，哒哒哒清脆的鞋跟声，回荡在寂静的空间。

沿长长环状阶梯往下，推开底部平台虚掩的门扉。

应该是进入到距离酒吧附近的某处书房，三日月正式来到指定会面地，高卢帝国设在阿卡多学术城邦的长期据点。

仅点着煤油灯的书房内，中央位置的办公桌前，披着用丝绸制作的精美睡袍，堪称肉山般异常肥胖的躯体，深深陷入柔软的座椅护垫。

鼻翼下方最具标志性的，两撮末端弯曲翘上天的细细小胡子，乍看起来显得古怪又滑稽。

三日月右手扶胸，微微欠身道。

「多里安·奥古斯丁爵士，晚上好。」

彼此身影在墙壁上投射出的巨大画面，犹如三日月紧张的内心，伴随火光来回摇曳。

中年的多里安没有回应三日月，他首先惬意地掏起了耳朵。

半晌，可能是太过无趣，也可能是感觉火候差不多，他轻松吹掉木勺内沾染的污秽，粗壮的指尖重重叩响桌面。

「爵士？不懂规矩的东洋猴，你骂谁是爵士，要懂得尊敬大人，记住，我多里安是货真价实的伯爵！」

话语好似某种魔音，明明是非常令人恼火的傲慢言辞，却没办法升起太大反感。

——掌控高卢帝国间谍部门的徽章骑士，权杖传承。

其超凡能力基础值，会根据个人在社会体系内的真实权利，从而获得相应增幅，属于全方位叠BUFF的言灵辅助系。

眼前蠢猪模样的多里安，幸亏仅有黑铁位阶巅峰，换算成魔药大致在序列8，要是当权杖传承进阶至白银位阶。

他假如想恶心被排斥在神秘侧社会外的普通人，可以卡言灵自然衰退的窗口期，反复叠加影响，把普通人彻底洗脑成甘愿奉献上所有的状态。

市面上不少奇奇怪怪的帽子文学，幕后正是奥古斯丁家族作祟。

曾经鱼肉领民，在神秘侧社会照样为祸四方，骄横跋扈的奥古斯丁家族，就因此搞出过惊天大事件，可当那任高卢国王平定乱局后，却又垂涎于权杖传承的便利性，便索性限制其家族行动范围，吩咐他们长期掌管间谍机构，算是用特权实施变相赎买。

倘若是跟料理店店主相遇的几天前，作为仅仅熟悉神秘学基础知识的仪式师，连青铜位阶都不是的三日月，此刻在言灵影响下或许还会感激对方的斥责，但如今凭借魔药，自己也正式迈入超凡者行列。

摸摸藏在胸口处的会员卡，三日月对奇点料理店店主的崇敬更加深厚。

泰拉蒙德大陆，面对超凡者，大部分普通人就只有被反复蹂躏，还感恩戴德的份儿。

「嗯？怎么不说话！萝拉！」

「我不叫萝拉！我有自己的姓名，我叫三日月！」

好像是没预料到三日月会反驳自己，满脸赘肉的多里安爵士先是愣愣神儿，随即猛地怕打桌面！

「注意自己身份，来自帝国海外领的东洋猴子！时刻牢记你，现在坐在你正对面的，是拥有历史悠久传承的顶级贵族。」

「……」

「怎么！如今才明白害怕俩字，究竟是怎么书写的了吗？刚刚早干什么去了，愚蠢！」

握紧双拳，三日月仰头怒视着多里安。

「高卢帝国驻莱茵同盟间谍首领，我的直属上级，请您告诉我，我费劲千辛万苦做题训练，前几天帝国可靠的线人都已经反水，明明已经发生了这般重大的事件……」

三日月深吸口气，以强烈质疑的口吻，语调提高八度道。

「我也早早拿密文，通过隐秘渠道向您详细进行了初期汇报。结果您却让我足足等候了三十多个小时，目前来这儿，我就是为了听您讲废话的吗？」

双眸微眯，多里安戴着有色眼镜的眼神儿，不怀好意地来回扫描三日月。

「哼哼哼哼～额外的灵性波动，是某种符文吗？看来你从高卢帝国来阿卡多学术城邦这没几天的功夫，竟然有了小小的奇遇。」

「跟你无关！上司先生。」

多里安拍拍手掌，远方响起吵杂的脚步声。

「很有关系，先忽略外面的保险措施，让我先给你讲个故事。你知道自己父亲，把你母亲从海外领带到高卢境内后，是怎么死去的吗？以及为什么他要抛弃你跟你母亲？以及为什么明明帝国各大学院内，有那么多想要拿到帝国编制的普通人，结果偏偏就你有幸被挑选中，送去培养神秘学知识，并且调来阿卡多学术城邦执行任务吗？」

「你……你什么意思！你到底在胡扯些什么？」

赘肉摇晃中，多里安耸耸肩。

「命运里所有的馈赠，其实早已暗中标记好了价格。」

说着从背后抽出开封过的半瓶葡萄酒与两支高脚杯，伴随殷红犹如血液，把透明的玻璃渲染成绯色，多里安将一杯留给自己，一杯推向三日月。

他微笑着左右摆弄酒液，宛若起伏不定的岁月长河。

「虽然已经过了最好的赏味期，但经过时间的发酵，应该变得更加可口也说不定。尽情尝尝吧，这是我跟你父亲、母亲，许多年前的深夜。嗯，应该也就是现在这个点儿，没有喝完的顶级波尔拿葡萄酒。」

肥胖爵士两撮翘起的弯曲胡子，得意地抖动着。

「那也是你父亲，生前品尝过最后的葡萄酒。喝下它，萝拉。用圣父的血液，替换并清洗掉你东洋的血脉，这样自明天开始，等待你的未来，便是尊贵的伯爵夫人。」

沉默良久，见三日月没有行动，他又继续补充道。

「超凡的神秘侧社会，没有努力做题家的份儿，但你可以，继承自你母亲容貌的你可以，只要你洗净自己出身东洋的罪孽，融入我拥有伟大权杖传承，奥古斯丁顶级贵族的血脉！高兴吧，欢呼吧，这便是我准备这么久，悉心为你谱写完毕的命运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