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终战
一场血战。
自非凡者出道以来，路明非还没有被逼到这个程度过。
无论是在诡秘世界，还是在那座雨夜高架桥上，他都没如此狼狈过，输的时候像拉稀，赢的时候则是狠狠把桌子掀到对面脸上，胜负都十分爽利，几乎没有陷入到能划进苦战范畴的战斗过。
但今天这场攻略战全然不同，敌人固然没有强大到如同神灵蔑视凡人的程度，却也没有弱到会被路明非直接秒掉，更像是刚好在他的极限边缘跳着一曲探戈，一着不慎会落入悬崖，但若步步为营就能走到对岸。
最终，攻略组获胜了，在付出了八条鲜活的生命后，SAO的第七十五层BOSS宣告死亡，庆祝楼层通关的音效在BOSS房间中回荡，却没有一个人笑得出声。
“还剩二十五层啊……”，有人喃喃，话语中透露着足以压垮大多数人的绝望。
明明是以零伤亡为目标开启的战斗，却还是有人死去，亡者死去前的哀鸣与刺激人心理防线的破碎音效仍在耳边回荡，包括路明非在内的绝大多数参战者都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息。
玩家们的眼中看不见未来。
能承担起前线攻略这一沉重任务的玩家本就只有一百余人，一次失去八位，对整个攻略组来说都算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路明非和老唐背靠背坐在一起，楚子航倚着村雨站在他们身边，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楚子航为了救人，腹部被那诡怪蜈蚣的镰刀型利爪来了一记狠的，伤口到现在都没止住，深蓝的衣物被染上血腥的黑，即使灌下好几瓶药水都无法愈合，若不是大多数玩家都陷落在绝境逢生和更深绝望的情绪包裹中，他们早就能嗅到那股浓郁的铁锈气息了。
老唐还好，只是硬接了一击镰刀挥砍，他那把铁锤的耐久度直接归零，化成碎片炸裂，人则是差点掉到平台之外，被开启最终状态的路明非给捞了回来。
而路明非脸色苍白就纯粹是累的了。
不进入心流状态他根本跟不上那头巨型骷髅蜈蚣的速度，即使进入心流状态，他对那锋锐的镰刀利爪也毫无办法，自己躲开还好，要是想帮别人挡下一击，他路明非应该也像楚子航那样身上挂彩、血如泉涌了。
所以他只能进入那种最终的状态，即使自己的骨头被磅礴的力量一寸寸压断，脆裂的声响在被强化的听力下是那么清晰，仿佛有人在落针可闻的世界里将听诊器塞到路明非的耳朵里，另一端的听诊头就从他的骨头上一点一点滑动，将自己碎裂的声音全部传给路明非的大脑。
说实话，听起来有些渗人，至少路明非听着听着会猛打寒战，他是真怕打着打着自己碎成一块一块的，就像猫和老鼠里的那只蓝猫，从天上坠下，砸在光滑如镜的水面上，碎成一块块猫石，只留下两个圆圆的眼睛一脸茫然。
动画里是挺可爱又好笑的，但落到自己身上就有点惶恐。
但路明非还是强撑了一分钟，在这一分钟里他起码救下了五条人命，其中还包括被打飞的老唐。
这样算算还是自己赚了啊，路明非想。
但是今天真的打不动了，自己骨头都已经碎过一遍又接上了，那种感觉真的很痛啊，别再出幺蛾子让我回去和小小艾尔莉丝困觉吧！
路明非猛地往后靠，将全身重量都压在老唐身上，但老唐只是像猪一样哼唧两声，也不动了。
他之所以被击飞是因为打算和楚子航组成双人格挡架势，但是那骷髅蜈蚣突然来了个快慢刀，让楚子航不得不去救他面前的人，而老唐只能自己承受慢刀，于是乎一人挨了一刀。
好在三兄弟都活下来了。
“接下来就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路明非咧嘴，他环顾一圈，除了自家师兄，也就只有希兹克利夫那个男人屹立在那里，就连桐人都瘫坐在地上，小两口背靠背，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庆幸中。
但，桐人的视线投往了远方。
路明非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目光的终点是依旧如厚重山岳伫立着的男人，他的神色平和，没有任何因沉痛的牺牲和阴霾的未来而感到绝望的痛苦表情，名为希兹克利夫的男人用温暖甚至可以用慈悲形容的眼神俯视着地上的玩家们——
如同神俯瞰祂的造物。
桐人的身体微微颤抖，握剑的双手却稳到不行，路明非呆呆地看着他重心的变化，在心里大喊不是吧不会吧，要做吗？现在？在这里？是不是该从长计议？要不我们再商量商量啊桐人兄！
回应路明非的只是一声轰鸣。
桐人将自己得到的超人力量全部爆发了出来，十米的距离转瞬即逝，若希兹克利夫是这个世界的神明，那桐人便是这个世界的勇者与英雄！他有足够的实力对神明挥剑！
即使是桐人的极速，即使是从背后偷袭，希兹克利夫依旧反应了过来，但他那平稳的神情已经尽数破碎，瞪大着眼睛，脸上满是惊愕，他举起左手的大盾去挡，可桐人拉出的剑光滑出一条只能用鬼字来形容的痕迹，躲开盾牌，往希兹克利夫的胸口猛刺。
但这道剑光终究没有刺进希兹克利夫的胸口。
就在剑锋距离希兹克利夫只有一寸距离时，一道肉眼不可见的巨壁出现在桐人和希兹克利夫之间，桐人的剑技狠狠砸在巨壁之上，爆发出强烈紫光的同时冲击波四散，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一行字体浮现在那道不可见的巨壁之上，泛着让人不适的紫光。
【Immortal Object】
不朽之物，用更接近游戏的话来说，就是无敌、无法被破坏的存在，如同城镇里的建筑、某些有着重要职责的NPC、亦或是……
这个游戏的GM。
“果然啊……”，桐人低下头，神色被刘海遮挡，只剩语气冰冷，如寒冽的兵锋，要将眼前的男人彻底斩断。“来到艾恩葛朗特后，我一直有一个疑惑，在这接近两年的时间里，你会在哪里、以何种方式观察我们呢？”
他冷笑一声，话语里感受不到半点温度。
“但我一直忘记一个即使是小孩子都明白的、最单纯的道理。”
“这世上怎么会有比站在旁边看别人打游戏还无聊的事呢？我说的对吧……茅！场！晶！彦！”
近乎是咬牙切齿，桐人将那个名字一字一字地念了出来，路明非才知道原来那个温和又有些羞涩的少年也能发出这种像是恶鬼索命的怨毒声。
在这怨毒声和那堪称禁忌的名字中，整个BOSS房间都充斥着让万事万物都凝结成冰的死寂。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那个男人的身上，没人说话，他们都因过于震惊而说不出话，路明非也说不出话了，他没想到桐人爆得如此坚决，简直就和他的剑技一样，只攻不防，一去无回。
“……原计划是抵达九十五层时再把这件事公布出来呢。”
希兹克利夫，不，现在该称呼他的本名了，茅场晶彦视线扫过所有玩家，在路明非三人处顿下，最后回到桐人的身上。
“没错，我就是茅场晶彦，更进一步说，我就是在最上层等待各位的最终BOSS。”
路明非听着犯罪嫌疑人的自白，突然感觉到两道复杂视线，是楚子航和老唐，路明非哼哼一声，“干嘛？我这不是猜对了吗？”
老唐想笑笑，却因肌肉僵住而笑不出来，“妈的，当时以为你是开玩笑，结果现在来看你比那家伙还地狱，茅场晶彦身上得纹个你啊明明。”
茅场晶彦至少是计划九十五层就坦白，明明可是打算一百层打完最终BOSS再吱声啊！
“我本就预测你是最后站在我面前的人，【二刀流】这个技能，是对抗魔王的【勇者】才能得到的力量，不过，你成长的速度真是让我吃惊。”
茅场晶彦和桐人的对话还在继续，有一位血盟骑士团的干部站起来，眼中闪着愤怒的光，举起手中的武器向茅场冲去，可后者只是在面板上轻轻一点——
干部在空中直直停下，重重砸在地上，血条上有黄色闪电符号出现，是麻痹状态！
随着茅场的手继续点动，周遭的玩家一个又一个倒下，就连楚子航和老唐都没能幸免，唯有路明非感觉自己还能行动，但他眼珠子一转，也顺势倒下。
“桐人，作为识破我真面目的奖赏，就给你一个机会吧。”
茅场晶彦露出笑容，双眼紧盯着桐人。
“就在此时此刻，再次和我进行决斗，这次不再是一击制胜，而是至死方休，如果你获胜，SAO就算被攻略，幸存者们可以回到现实世界，你觉得如何？”
完啦！！！路明非在心中大叫，茅场晶彦抛出了一个桐人绝对无法拒绝的诱饵！那家伙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哪怕代价是自己可能会死！
果然，桐人的回应冷静而果断。
“好吧，就让我们一决胜负。”
“桐人！”，堪称悲鸣的呼唤声响起，因麻痹落在桐人怀里的亚丝娜以某种恳求的目光看着桐人，但桐人只是勉强笑笑。
“抱歉啊，亚丝娜，我……不能在这种时候逃走啊……”
他将亚丝娜轻放在黑曜石地板上，拔出双剑，缓慢向自己的敌人走去。
“桐人！”“别去啊混账！”
一路上有人阻拦，可桐人只是微笑着诉说着类似遗言的事物，最后看向茅场晶彦。
“我还有一个请求，虽然我不打算输，但——”
他垂下眼帘，语气认真，“如果我死了的话，只是一段时间就好，希望你能限制住亚丝娜，让她无法自杀。”
茅场干净利落地答应了，而路明非心中猛地一颤。
当初，在巨人王庭的黄昏下，艾尔莉丝也曾说过类似的话，她明知自己的死亡不可避免，却还是微笑着让路明非活下去。
当时的她，又是以怎样的心情安慰着路明非呢？
路明非攥紧了手中的小太刀。
而场中的决斗已然开始。
桐人的攻击毫无章法，甚至没有借助剑技系统的力量，毕竟对面是系统的创造者，所有剑技都是由他设计导入这个世界，若是使用剑技只会被全部识破。
即使如此，他凭借战斗本能所挥出的剑也带起数层甚至十余层残影，那种突破灵魂极限的光华火种开始被缓缓点亮，若是火种燃至熊熊大火，即使是神也可以杀给你看！
但是——
茅场全部防出去了。
他以冰冷无情、绝对精准的机械反应，将桐人所有的攻击挡下，而一旦他捕捉到攻击中的空隙，右手的单手剑就会立刻发出锐利的攻击。
场面陷入了僵持，两人的血条不断下降，但最后，没有绷住那根弦的败者出现了。
桐人的双剑染上漆黑的光芒，在已然被撕裂成碎片的空气中划出一道又一道炫目的刀光，仿佛命运女神的裙摆，如此美丽的光芒却宣告了某人的彻底死亡。
【二刀流】最高级剑技，【日蚀】，已然发动。
茅场晶彦露出了笑容。
桐人也意识到自己致命的错误，可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剑技发动便不会停下，他的每一道攻击都被茅场看破且挡下，直到最后一击，桐人左手的水晶剑狠狠戳在十字盾上，碎成一地星光，他本人也陷入僵直，只能等待死亡的到来。
两道破空声同时响起。
茅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举起单手剑的右手被砍断，但在此之前剑已挥下，将桐人身前那道人影从肩膀切至胸口，然后无力地带着右手砸在地上。
路明非摔倒在地上，小太刀都飞出去十几米，他倒吸着冷气，却动弹不得，因为就在刚刚那一瞬他的骨头已经全部粉碎，而路明非的体力已经无法支撑骨骼再生。
“妈的，还是迟了一步……”
他想转头去看，但全身粉碎性骨折已经让路明非连这种微小的动作都做不到了，只记得他扑出来的时候还有一道身影冲了出来，而那道身影为桐人挡下了致命一击。
是亚丝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