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波折
锦衣青年见状大喜,赶紧将先前被撞落水的倭寇捞上船。这两人被焦湖水打了几篙,但只是喝了几口水,伤势不算重。
如此一来声势又大了起来。不仅如此,岸边又有两人赶来接应锦衣青年。
锦衣青年打了个唿哨,指挥岸上的两人从陆路向前包抄,自己带着船上的几个倭寇继续沿水路追击。
陈家旺见势不妙,急忙撑船向前逃遁。可敌人还是越追越近。倭寇故技重施,持吹管又射出一枚毒针。好在风吹浪涌、水波不平,毒针失了准头没有射中。毒针毒药很难配置,倭寇不敢浪费,收起吹管,全力划船追赶。
莺梦看看两岸地势,道:“我记得过了前面这道湾,就是聚宝门水师营。咱们只要撑到那里就不用担心了,谅歹徒胆子再大,也不敢过来。”
话音未落,小纤手指前方,惊道:“前…前面有船拦截…。”
陈家旺向前看去,前方一艘画舫逆流而上,正对自己这个方向。画舫上两人穿着和后面倭寇一色的外衣,操纵画舫向陈家旺的船逼来。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水面上逃无可逃,已是身临绝境。
形势危急,陈家旺沉默不语,内心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不过即使自己奋不顾身,能挡得住倭寇,让莺梦脱离险境吗?
风吹乱了莺梦额前的头发,吹皱了身上的衣服,更显得她娇柔纤弱、楚楚动人。
陈家旺咬咬牙,内心涌起了决然柔情。便是为她死了,又有何妨?
一想到莺梦还不知道自己的心意,一番舍生忘死可能只被当作师门义举,心中又是骄傲又有些苦涩。
转念间距离越来越近,前方画舫横了过来拦住了去路。眼见已成瓮中捉鳖之势,画舫上两人也不掩饰,各自抽出匕首,跃跃欲试准备跳帮。阳光映射在匕首上,寒光耀目。
陈家旺看着莺梦幽幽一笑,接着长长吸了口气,做好了最后拼命的准备。
就在此时,岸边忽然响起了一阵喧哗声。一人从岸上飞奔而来,他健步如飞,每一步步伐都很长,眨眼间便冲到了河边。
来人纵身跃到河边系泊的一艘游船,随即又从船头高高跃起,扑向横在河中的画舫。
陈家旺眼尖看得清楚,来人正是大师兄常志捷。二姝随后也看的明白,雀跃不已。
秦淮河河面不算宽,为了拦截陈家旺一行,河中的画舫是打横拦在水面上的。
常志捷武功出众,深得霹雳堂真传,他从岸上直冲过来,一气呵成声势惊人,从空中飞纵而起,直接落到了河中央的画舫上。
画舫上两个倭寇见他神威凛凛,竟忘了半途狙击。直到常志捷落到船上方才醒悟过来,急忙左右包抄而上。
二人亮出匕首,直指常志捷要害。这二人上来便欲致对手于死地,锋芒毕露,其实反而失去了先手。常志捷虽然赶来救援,但是他对情况不明,二人完全可以虚与委蛇、拖延时间,等同伴赶来合围。如今一上来便狠下杀手,其实等同于暴露了自己。
常志捷拆得几招已然占了上风。这时陈家旺离得近了,扬声喊道:“师兄,焦湖水已经被害了,他们还要害师姐。”
常志捷闻言大吃一惊,卖了个破绽,故意露出了胸膛空门。两人中计,各持匕首分刺他胸口。常志捷等对手招式用老,含胸收腹,侧身不退反进,两把匕首间不容发贴着衣服擦身而过。
常志捷两臂分开划了个弧,霎时圈住了两人的手臂。他惊闻噩耗,下手再不容情,内力到处,顿时将两人手臂生生扭断。两人痛彻心扉,张口欲呼,还没喊出口,天突、章门穴接连被点中,一下子瘫了下去。
此时陈家旺的渔船擦着画舫便冲了过去,锦衣青年紧紧咬在他后面。常志捷见情况紧急,来不及多想,双手抓住两名倭寇,把两人像炮弹一样掷向锦衣青年。
小渔船空间狭小,没有什么回旋余地。眼见人体炮弹来势威猛,渔船上众倭都不敢伸手去接,发一声喊,各自俯身趴下躲避,嘴里呜哇大叫,祈祷同伴别撞上自己。
只是做为肉弹的同伴穴位被点,无法挣扎动弹,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一人从渔船上空飞过,扎进了江里,还有一人一头撞在了船蓬上,木屑纷飞中,头部、肩膀都卡在了木板里,整个人倒裁葱直挺挺的翘在外面。
常志捷哈哈一笑,双脚在船头一点,“乳燕投林”飞身上了陈家旺的渔船。
众人相见,都长出了一口气。陈家旺等人不禁有劫后余生的感觉,莺梦喊了声“师兄”,忍不住眼眶有些湿润。
问起常志捷及时赶来的缘由,原来他是金陵本地人,家住远郊。今年过年家中来了外地亲戚,这日没事,便陪着外地的亲戚们专程来游玩号称“六代繁华、十朝京畿之地”的金陵城。
元宵佳节,秦淮灯会自然不能错过,常志捷选这个时辰进城,打算陪亲戚白天逛过了,晚上再接着看灯会。
刚走近聚宝门,便听到霹雳堂特有的号炮声,抬头看到本门紧急联络烟花绽放在半空。这还是掌门号炮,常志捷顿时变了脸色。
他急忙撇下亲戚,匆匆寻了过来。找到这里时,不早不迟正好赶上。
常志捷暗中惊出了一身汗,万一迟了一步,后果不堪设想。他开口问道:“师妹、师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家旺道:“到现在为止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当下把前后经过简要说了一遍,又道:“这事透着蹊跷,那边船上的瘦高男子是去年我们在扬州中伏遇到过的锦衣青年。”
常志捷吃了一惊,凝眸看去,果然便是去年遇到的锦衣青年。
常志捷唾了一口痰沫,骂道:“倭寇亡我之心不死,竟然还敢追过来。”陈家旺回头看去,锦衣青年不死心,竟然又追了上来。
经过一番折腾,锦衣青年脸色铁青,气急败坏,命手下将卡在船蓬上的同伙弄下来,同时不停催促众倭寇继续向前追赶。在他一迭声督促之下,乌蓬船追得甚急。
小纤骂道:“还敢追过来,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倭寇,真像狗皮膏药。”
陈家旺道:“有常师兄在,正好老账新账和他们一起算。我水性还行,潜水过去,常师兄从船上攻过去,咱们两边夹击,好好收拾他们。”
常志捷道:“倭寇弄了这么大的阵仗,只怕不会就这么简单。师妹和小纤不会水,还是不在船上冲突的好。把他们引到岸上,不怕能翻了天。”
当下一行人抢上岸,倭寇随即跟了上来。
陈家旺护住二姝在后,常志捷渊停岳峙挡在了前面。
锦衣青年带人围了上来,只是不敢冒然进攻。常志捷也不敢随便出击,万一被缠住了,其他倭寇乘虚而入劫持了莺梦,那就满盘皆输了。
僵持了一阵,忽然不远处传来了唿哨声。锦衣青年面露喜色,吹了一长两短口哨声回应。
常志捷暗呼不妙,倭寇还有帮手。敌人来的好快,哨声刚刚停歇,视线里一下子便窜出了五、六个人。
他心中暗暗叫苦。去年扬州一役,倭寇个人武功虽然不见得如何高明,但几人联动,威力不小,一旦被他们缠上,便分身乏术了。
他当机立断,扭头道:“快走,我来挡住他们。”
水师兵营离的最近,但远处的倭寇又分了两个人,远远兜截,断了这个方向的路途。
常志捷当机立断道:“你们沿城墙方向跑,到了聚宝门城门口就有守门官兵了。”
陈家旺应了一声,带二姝向聚宝门撤退。
莺梦一动,锦衣青年就带人扑了上来,常志捷上前拦阻,双方一交上手,几个回合下来,各有忌惮。
常志捷去年在扬州吃过锦衣青年一伙的亏,中伏差点殒命,因此出手毫不容情。他基本功扎实、力道浑厚,一招一式都似利斧重锤,倭寇单独一人难以抵挡。但这些倭寇招式诡异阴险,配合有度,常志捷急切取之不下。
常志捷手上过招不停,心中急转。聚宝门有官兵驻守,只要陈家旺一行顺利抵达,就不用担心。况且掌门号炮一响,师门就会赶来增援,说不定增援力量此时已在半路。一想到此,他信心大增,真气鼓荡如劈山凿岩,劲力十足。
锦衣青年等人压力大增,本来还图谋先缠住常志捷后再分兵偷袭莺梦,但如今需要几人合力方可招架常志捷,一时无法他顾,眼睁睁的看着莺梦越逃越远。
锦衣青年大急,连声发出口哨,急催同伴赶来增援。但见哨声此起彼落,周边倭寇遥相呼应,纷纷聚拢而来。
情况紧急,陈家旺一行三人发足急奔。
遥见远处的聚宝门虎踞龙盘、雄浑壮阔,仿佛关内甲士成林,有气吞如虎之势。金陵是留都,又是甲于天下的繁华之地,和京城一样,金陵的各大城门都安排有卫所军士值守,想那倭寇虽然凶悍,怕也不敢追过来。
三人一路狂奔,到了聚宝门下,二姝已累的气喘吁吁、香汗淋漓。
聚宝门相传是本朝开国军师刘伯温亲自设计督造的,有三道瓮城、四道券门,每道门后有联动的千斤铁闸,又暗置了二十七处藏兵洞,规模宏大、布局严整,扼守城南咽喉门户。三人奔到聚宝门,但见正门紧闭,只开了个侧门,百姓进进出出,就是不见守城军士。
追兵迫近,时间无多,陈家旺大喊:“军爷、军爷!”
喊了数声,方才听到有人不耐烦的道:“吵什么吵?搅了你大爷的好梦”,边说边从城门洞里走出一名矮胖士卒。
近年来军纪松弛,又逢一年一度的元宵佳节,守城的官兵早溜出去各自胡天胡地了,只留下矮胖士卒一人值守城门。
他没争得过同伴,被迫留下来当差,心情闷闷不乐。想到把总、哨官这时候可能正在青楼酒肆搂着姑娘听着小曲,而自己一个人在城门洞里形单影只,心里愤愤不平。
反正年年无事,为便于监管,干脆就关了正门,只留了个侧门。两杯酒落肚,便做起了黄粱美梦。
正在梦乡里怡然自得之际,突然被人吵醒,不禁心头火起,不耐烦道:“吵吵嚷嚷的,什么事情?”
“军爷,有倭寇。”
矮胖士卒一愣,问道:“你说什么?”
“倭寇杀过来了。”
矮胖士卒怔了一怔,拍了拍圆鼓鼓的肚子,怒道:“你个小牛犊子吃饱了撑的慌,敢来戏耍军爷!军爷我在聚宝门也是有份量的,来来往往这么多人都对我客客气气、不敢不敬!看在今天过节的份上,就不和你计较了,还不快滚。”
他一拍肚子,肚子上、腰上的肉就颤颤悠悠,确实是有够份量。陈家旺哭笑不得,伸手一指来路,急道:“军爷,真有倭寇。”
矮胖士卒转头一瞧,见几个人争执在一起。他以为不过是寻常纠纷,啐了一口道:“什么倭寇,敢糊弄你军爷!军爷只负责值守聚宝门,争吵打架那是衙门捕快的事,可不属于军爷管。”
他头一昂,准备转身回去,不再过问这些小事。
莺梦从陈家旺身后转出来,道:“军爷,确实有倭寇。这可是紧急军情,延误了罪无可赦。军爷应该立即燃起烽火从速报告。”
矮胖兵士见了莺梦容貌,硬生生的把脱口欲出的脏话咽了回去。小纤道:“霹雳堂想必你曾听过,我们小姐是霹雳堂秦掌门的千金,她的话岂能有假?”
矮胖兵士见了二姝的容貌举止、穿着打扮,不由得不信。他在聚宝门值守,每日来往的达官贵人、商贩走卒不计其数,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霹雳堂掌门那是何等人物,自己能和霹雳堂的千金说上话,足可以炫耀一辈子了,可千万要服侍好,不能得罪。
他赔了笑脸道:“小姐的话多半没错。不过依我值守聚宝门多年的经验来看,秦淮河这里倭人、红毛鬼、南洋夷人、西域番人…什么人都有,倭人算是最驯服的,顶多有时酒后喧哗吵嚷。”
说到这里,他一挺胸膛,道:“不过如果他们惊扰了小姐,虽然不是我的事,我也不能不问。小姐放心,我这就去管管这些死倭囚。”
言毕从门洞里拿出一把腰刀,无畏无惧的转身就走。他自己想当然,以为是节日期间倭人喝多了酒闹事而已,心里还怪眼前这些豪门子弟少见多怪、一惊一乍。
陈家旺急道:“军爷,倭寇人多残暴,还是避其锋芒,赶紧点燃烽火。”
当着霹雳堂的千金,怎能失了面子?矮胖士卒刷的一声抽出腰刀,嘴里吆喝,摆出一付威风模样,大踏步向前。
还没走出几步,刚才还在远处打斗的一群人忽然就到了眼前。怎么来得这么快,有点邪乎。
咦,怎么这些人一个都不认识?都不是熟面孔,没有一个是自己认识的在秦淮河以卖艺为生的倭人。
场面上是四对一,四个人围着一个人,双方拳来脚往互不相让。那个敦健壮实的青年虽然只是一个人,但拳沉腿重,每一出手就逼得几人纷纷退让,丝毫不落下风。
一个半边脸上熏黑破皮的人退后两步,从靴筒里拔出一把短刀,忽然间越众而出,腾身跃起疾向敦健青年胸口刺去。
敦健青年含胸吸气让开刃锋,大喝一声手臂暴涨,右拳猛然直击对手面门。他出拳凌厉,右拳尚未到,左拳已经快如奔雷后发先至。对手来不及退让,狼狈的矮身着地后滚,堪堪避了过去。
敦健青年拳势余力未消,击中了一颗碗口粗的树木,“咔嚓”一声树木当场断裂。
守城军士目瞪口呆,心里砰砰乱跳。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不是普通的酒后闹事,只怕要出人命。这些人的拳脚或干脆利落,或迅猛刚劲,或阴险狠毒,招招都杀气腾腾。难道这真是刚才那美貌少女所说的倭寇?
他后悔万分,挺着的肚子不知不觉瘪了下去。如今自己穿着显眼的士兵罩衣,拎着腰刀站在这里,想躲也躲不开,算哪门子事?
此时,后面的倭寇终于赶了上来,和锦衣青年汇合一处。不仅如此,远处还有倭寇继续向这里赶来。
常志捷余光一扫,见陈家旺一行还未跑远,正在城门洞下大口喘气,还有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士卒,木头木脑的站在近旁。他心里大急,高声喊道:“快跑!点烽火示警!”
陈家旺远远应了一声,拉着二姝跑开。
常志捷是霹雳堂首徒,说话自有一股威严,守城军士听从他的指示,转身跑向烽火台。
没跑两步,心口一疼,一截短刀已透胸而过。
一旦隘口举起了烽火,四面八方军马到来就彻底断了生路,锦衣青年又岂敢有闪失,非杀了这矮胖士卒不可。
其时天下太平,金陵更是几十年不闻刀戈之声。没想到守城军士竟成了留都为国捐躯的第一人。
杀了士卒,众倭合力猛攻常志捷。敌方生力军攻势凶猛,常志捷果断后撤。好在沾了守城军士的光,聚宝门只留了个边门,只要守住边门,倭寇一时间就无法可想。
边门不宽,旁边搁了根沉重坚硬的门栓。常志捷随手抄起门栓,以门栓作棍,舞了两个棍花。
正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倭寇人虽多却碍于地形施展不开。常志捷使开一路大开大合的五行疯魔棍,棍影重重封住了整个门洞。
常志捷百忙中回首一看,陈家旺一行三人已经跑得有些距离了,只要再守住一盏茶的时间,倭寇就追之不及。
他心中大定,一心一意谨守门户。锦衣青年心急如焚,一时间却无可奈何。
陈家旺带着二姝过了聚宝门外长干桥,匆忙中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常志捷指东打西,丝毫不见疲态,还行有余力,牢牢占住了侧门。
他心下稍宽,凭常师兄的功夫不难脱险,眼下当务之急是自己一行三人尽早脱身。二姝体力不支,得想办法找一辆马车。
不过城门这里刀光剑影,动静不小,附近行人、车辆远远避了开去,急切间找不到马车。
正着急寻觅时,陈家旺忽然听得城门处传来一声愤怒不甘的呛然嘶吼,远远听起来如猛虎受创垂死,悲亢呼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