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切腹
见火候差不多了,翟敬承走到麻脸倭寇身前,连点几处大穴,解开了“搜神指”的劲力。麻脸倭寇胸腹间翻江倒海,忍不住哇的一声吐出了不少秽物。
翟敬承赶紧向边上移了一步,但鞋面上还是沾了些秽物。他是个爱清洁的人,心里顿时像吃下了个苍蝇,懊恼不止。
周心勤殷勤的道:“师父先去前厅休息一下,换了干净鞋袜,弟子陪同两位六扇门的官差大哥审问倭寇,看看他们到底存了什么阴谋诡计,好及时向师父报告。”
前些天秦敬泉师兄弟几人商议,都觉得倭寇不惜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远超常理,背后不知道存在些什么鬼鬼祟祟,说不定有内应,甚至牵连到一些江湖帮派、乃至官差衙门都未必没有可能。
想到此,翟敬承点头同意,留自己人在场,能第一时间掌握全部消息,不至于消息畸变走样。
周心勤转身对陈家旺道:“我留下来陪同两位官差大哥审讯倭寇,师弟去服侍一下师父吧。”
陈家旺父亲被倭寇所害,再加上这次的事件,旧仇未去又添新仇,只恨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岂能无果而返?遂向师父禀报,想留下来协助两位捕快和周师兄。
翟敬承明白陈家旺的心思,有他在场也有利于鉴别倭寇供述的真伪,点头道:“一切小心在意。”
伍捕头陪同翟敬承走后,两位捕快向周心勤谦让道:“下一步该如何做,咱兄弟俩听你的。”
周心勤道:“两位客气了,要讲察颜辨色、过堂审讯,我们师兄弟还差的远”,他左右看了看,皱起眉头道:“要不这样吧,咱们先把倭寇换个房间,这里邋遢的紧。”
牢房里汗味、霉味、血腥味、屎尿味混杂在一起,确实浑浊不堪,异常难闻。常、汤两人也早已不堪其味,当下将两个倭寇放了下来。
黑脸倭寇还好,麻脸倭寇全身哆嗦,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蜷缩在地上直哼哼。
常骏上前踢了他一脚,骂道:“别装蒜,起来!”麻脸倭寇任凭他脚踢,像堆烂泥软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看来这“搜神指”的威力确实霸道。
看到麻脸倭寇确实没力气行动,汤彬捏住鼻子屏住呼吸,舀了一瓢水,往他嘴里灌了进去。
两口水下肚,麻脸倭寇眼睛睁开了,恢复了些精神,不过还是没有力气起来。
黑脸倭寇见状,通过郑迪通译道:“看来我这个同伴是脱了力,我去扶他。”
麻脸倭寇身上又脏又臭,没人愿意碰他,可也不能任由他一直这么躺下去。黑脸倭寇主动提出来去扶同伴,正中常骏胸怀,当下点头表示同意。
黑脸倭寇扶了两次都没扶起来,嘀咕了几句。郑迪道:“他说同伴受伤较重,急切间走不了,除非替同伴推拿活活血。”
周心勤道:“他们手上虽然解绑了,但还套着脚镣,在我们眼皮底下,玩不出什么花样,我看可以解开脚镣让他们自己走。”常、汤两人犹豫了一下打开了脚镣。
磨磨唧唧了好一阵,麻脸倭寇才在同伴的帮助下站起身,可没走两步又摔倒在地。
黑脸倭寇连忙道:“我这同伴失血过多,需要先止血。此外他身体虚弱,如果能带两个饭团给我们,感激涕零。”
郑迪将他的话转译出来,常骏大不耐烦,道:“怎么这么多事!”
黑脸倭寇态度谦卑,不停打躬作揖。
周心勤道:“这人提出来想吃东西,说明求生欲望很强,既然如此,不愁他不招供,下面必然水到渠成。”
汤彬道:“不错,这种情况之前也遇到过不少。一旦提出来要喝杯酒、有了胃口,或者要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之类的,多半就是认命了。这倭寇要求倒是不高,我去跑趟腿吧。”
汤彬一走,麻脸倭寇喘了两口气,扶住同伴站了起来,一行人就往隔壁牢舍转移。周心勤走在最前面,陈家旺和郑迪跟在他后面并肩而行,倭寇紧随在他们身后,常骏在旁边监视。
刚刚靠近牢舍门口,黑脸倭寇咳嗽一声,嘴里咕咕哝哝喊了两句。
郑迪听不真切,停下脚步准备问个清楚。刚回过身,陡然劲风扑面,黑脸倭寇一步窜了上来,双手卡向自己的咽喉。
当日秦敬泉在大报恩寺擒获这两名倭寇,都点了穴道,但过了一定时辰,穴道就自行解开了。这两人落在六扇门手里,又是重犯,手上、脚上都绑着粗重的铁链,押在地牢重地,官兵防范严密,逃跑是基本无望。
这几天里他们受了不少拷打,但因为口供要着落在他们身上,用刑不敢过重,因此只伤皮肉未伤筋骨。两人再利用穴道未被封住的机会,吐纳运气,身体保持的还算差强人意。
逃跑无望,两人就一口咬定自己是无辜的,指望以拖待变,慢慢寻找机会。
不过今日翟敬承使出了“搜神指”,这下子再也扛不住了。黑脸倭寇当即决断,趁着替同伴推拿的时候,悄悄以眼神、暗语示意同伴,准备扣住个人质再做周旋。
两人手无寸铁,且功力大损信心不足,只有挑最弱的一环下手。几个人中周心勤明显身怀武功,陈家旺是打过照面交过手的,捕快也不是轻易可以对付的,只有郑迪是个不会武功的书生,身份又是藩属国的太学生,或许可以做些文章。
黑脸倭寇这边一动手,常骏发现情况不对,怒喝一声,立时冲了过来。麻脸倭寇刚才还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这时奋起全身余力,拦腰一把抱住了常骏。这么阻上一阻,黑脸倭寇直奔郑迪而去。
听到身后动静不对,陈家旺暗道不妙,转身的同时拉开架势,同时急提丹田真气准备应敌。
他两足五趾抓地,脚心微悬,左手上提,右手置于前胸,上盘虚而灵动,下盘实而沉稳,招式严谨、可进可退。本来这起手招式中规中矩,但真气刚一提起,丹田内忽然毫无征兆的一阵剧烈疼痛,直如翻江倒海、万针攒刺。
陈家旺疼的弯下腰来,丹田真气立时溃散。
黑脸倭寇偷袭郑迪的同时已留神对他警戒,初始见陈家旺反应迅速,招式颇有法度,他在继续掩袭郑迪的同时不得不分神应付陈家旺。转眼间又见陈家旺忽然俯下身子,全身门户大开,看上去尽是防守漏洞。
显然这招式前所未见,不仅如此,对手满脸涨红、额头汗珠滚滚,应该是内力运行到了极致。黑脸倭寇从小接受忍者严苛训练,对阵时敌人的丝毫微小动作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在此要害关头他更是不敢大意,陈家旺这些症状落在他眼里,更添疑惑。
虽然不知道对手要使出什么诡计,但想必不容易对付,大报恩寺塔一役,据说从塔外攀援而上的两名同伴就是毁于眼前这少年之手。黑脸倭寇脑筋急转,电光火石间,生生停住了身形。
陈家旺见黑脸倭寇不知何故满脸戒备,住手不前,心中虽然疑惑,却也没时间想那么多。他本来是弯着身子的,这下子两腿用力身体前冲,以一冲之力将郑迪顶倒。两人本就距离牢门不远,倒地后滚了几滚,半个身体已经到了牢门外。
黑脸倭寇一愣神,已经丧失了先机。他反应过来拔腿就追,但终究是慢了半拍。
陈家旺先出牢门,回过身又拽郑迪。他两手一用力,情不自禁动了丹田真气,又是一阵腹痛难忍,真气刚提起来就支离消散。
好在郑迪自己清醒过来,来不及起身就地向前翻滚,奋力爬出了牢门。
那边常骏摆脱了麻脸倭寇的纠缠,见两名倭寇狗急跳墙开始拼命,心中胆寒,奋勇夺门而逃。
黑脸倭寇回身截住他,双方斗成一团。不过常骏功夫不弱,黑脸倭寇这几天连续受刑,没有休息,缺食少水,精力不济,这时候想退而求其次,抓住常骏做为人质,尤为困难。
此时外围镇守地牢的衙役听到了动静,纷纷拎刀提枪赶了过来。
黑脸倭寇余光所及,周心勤也已经将陈家旺和郑迪两人扶到安全地带,正回身稳步逼了过来。
倭寇失去了信心,叹了口气,手上招式顿时松懈下来,压力一轻,常骏忙不迭的窜出了牢房。
趁此机会,黑脸倭寇连忙拿起地上的一截铁链,将监舍的门牢牢锁住。
刚才好一阵混乱,现在稍微平静下来,众人各自检点。郑迪没有受伤,反而是常骏身上火辣辣的疼,查出了有几道刀割伤。一查点,插在腰后的匕首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恐怕是麻脸倭寇抱住他的那时候动的手脚。抬眼一看,匕首果然在麻脸倭寇手中,常骏不禁气得高声叫骂。
陈家旺小腹还有些隐痛,其实他并没有和倭寇真刀实枪的过招,又没有受伤,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好像只要一提真气,腹内就痛如刀绞。
他试着再提真气,果然不运气还好,只要丹田一运气,胸腹间就不受控制的无比疼痛,内息霎时间消弭涣散,不能凝聚。连试几遍都是如此,这一惊非同小可,陈家旺额头汗水涔涔而下,脸色灰败,不知如何是好。
现场一片凌乱,也没有人注意到他。陈家旺吸了两口气,稳定了下情绪,现在不是时候,当务之急是应对眼前的乱局,自己的异常征兆,只有回去之后再说了。
常骏一边大骂不止,一边让郑迪劝两名倭寇早早跪地投降。倭寇隔着监舍门,冷冷的对峙,一言不发。
这时闻讯而来的衙役赶了过来,他们都带着腰刀长枪,常骏指挥他们隔着铁栅栏乱捅乱搠,想把倭寇逼离牢房门口,好解开锁着的铁链,冲进牢房。
冷不防黑脸倭寇拿起牢房里抽打犯人的皮鞭,手腕一抖,套住了一名距离近的衙役脖子,劲力到处,将他一下子拉到铁栅栏前。
没想到倭寇困兽犹斗,还这么凶狠。周围衙役发一声喊,情不自禁的往后退了两步。
被套的衙役拼命挣扎,挥舞手中钢刀反手欲削断皮鞭,黑脸倭寇一阵狞笑,手上用力绷紧了皮鞭,他顿时气喘不上来,满脸青紫,手中钢刀掉落到地上。
周边衙役醒悟过来,涌上前乱扎乱刺,指望能救下同伴。不过牢门正面空间有限,衙役人数虽多却施展不开。况且同伴被倭寇牢牢拽住,身体紧贴牢门,剧烈挣扎之下容易误伤,只有将刀伸进铁栅栏,从里面割断皮鞭。
地牢里的皮鞭是反复用桐油和盐水浸泡过的,晾干后坚韧粗实,即使用快刀也要费一番力气才能削断。大家又心有余悸,不敢站的太靠前,如此一来更使不上力,割不断皮鞭。
黑脸倭寇满脸狰狞之色,用力拉紧皮鞭。被套住的衙役喉咙咯咯作响,舌头都伸了出来。
此时早有人禀报了伍捕头,哨声四起,各处机关、千斤闸门纷纷启动。
紧急时刻,周心勤抄起身旁衙役的钢刀,跨步上前,内力到处,一刀将皮鞭削断。周心勤随即拉住衙役,匆忙往后退去。
黑脸倭寇气得哇哇乱叫,他居然还不死心,手中拿着断了一小截的皮鞭,又往前追了两步,想再抓一个垫背陪死的。
众衙役远远隔着铁栅栏门,舞刀弄枪的将他逼了回去。
被救回来的衙役脖子上隆起了一圈深深的勒痕,剧烈咳嗽了好一阵子才回过气。常骏带着他上前答谢周心勤,周心勤谦虚了几句,夸赞六扇门的兄弟们忠君职守、个个都是好汉,令人敬重,等事了之后,一定设宴邀请常、汤两位捕快和众兄弟,大家就此处个好朋友。他善于交际,话说的十分热乎。
这时,赶来的衙役越来越多,众人团团围住地牢,刀枪纷纷指住了两名倭寇,不过没人敢率先闯进去。
牢房里两名倭寇相对而视,彼此都在对方眼睛里看出了深深的绝望之意,两人枉费了一番心机,最后还是免不了穷途末路。等到对方攻进来重新被擒,还不知道要受到什么报复,一想到“搜神指”的威力,更是不寒而栗。
两人面如死灰,忽然哇哩哇啦的唱了起来,手舞足蹈。牢房外众人一头雾水,不知道倭寇又要耍什么花样,凝神戒备。
郑迪道:“听起来是首东瀛的和歌:‘人生五十年,如梦亦如幻,有生方有死,壮士何所憾…’,”
常骏骂道:“死倭奴还有心思唱歌,等会进去要他们好看!”一语未毕,黑脸倭寇身形弓起,一步窜向牢房门口。
众衙役见他来势汹汹,本能的向后退让。黑脸倭寇这次目标并不在伤人,手中皮鞭甩出,套住了刚才那衙役掉落在门口的腰刀。腰刀到手,又疾步退了回去。
众人纷纷破口大骂,倭寇抢了腰刀,难道还想继续顽抗到底?
常骏酝酿了说辞,正准备要郑迪劝服倭寇缴械认命,牢房里两个倭寇脸色古怪,忽然面对面跪倒,互相磕了几个头。
常骏骂道:“死倭奴,要想求饶,互相之间磕头有屁用?”
此时远远传来伍捕头的怒吼和匆匆奔跑的脚步声。麻脸倭寇不再迟疑,上身挺起,笔直的跪在地上,右手反握匕首,怪叫一声,刺进了自己的左腹部。
剧痛袭来,麻脸倭寇五官扭成一团,脸上满是颗颗黄豆粒大的汗珠。他闷哼一声,双手握住刀柄,用力从左腹切向右腹。
匕首锋利,顿时拉开了一道大口子,一大团肠子混合着汩汩鲜血从伤口处滑了出来。
场面血腥怪异,有些衙役忍耐不住,当场呕吐起来。
麻脸倭寇先是凭着一股狠劲自戕,等刀锋入腹,肠子脱出,体内元气顺着冰冷的匕首往外急泄,带走生命力的同时也带走了一直顽抗的意志。
本来他应该由上而下再切上一刀,是为“十字切”,如此方能展示武士视死如归的尊严,但忽然之间,生命即将流逝的恐惧混合着不可抑制的剧痛笼罩全身,麻脸倭寇颤抖着呻吟嚎叫,浑身哆嗦抽搐,身体向后倒去,第二刀再也无法刺下去。
黑脸倭寇先是冷冰冰的站在一旁瞧着,一言不发,见状气急败坏的大骂一声,手中刀光一闪,一刀就割下了同伴的首级。头颅落地,在地上骨碌碌的滚了一大圈,颈血飞溅,一片狼藉。
众人惊呼声中,黑脸倭寇将同伴尸身放平,捡起首级安在脖腔上。做完这一切,他将刀和匕首排放整齐,擦拭干净上面的血迹,人直挺挺的跪在了地上。
情形不对,黑脸倭寇看样子也要自尽。没了唯一的人犯,案件可就没法查清楚了。常骏大急,叫道:“快,快上,别让他死了,”不过刚才的场面太血腥冷酷了,就连他自己都有些心惊胆寒,众衙役更是手软脚麻、行动迟缓。
黑脸倭寇陡然疯狂大笑,笑声一停,他握住匕首,眼一闭,猛的一下捅进了自己的腹部,跟着在腹部横切一刀,顿时肠子一截一截滑了出来,身上、地上血污横流。
他没受到“搜神指”的折磨,重伤之下还行有余力。他抽出匕首,立即回刀割断自己的咽喉。血出气散,“噗通”一声,尸身摔倒在地上。
众人瞧得脊背直冒凉气。郑迪喃喃骂了两句,脸上深有忧色。他是琉球国人,国中百姓崇文守礼,境内并不设兵丁,故东瀛倭国常常虎视眈眈,时有小规模的侵扰,只是碍于大明之威,不敢公然犯境。前几日接到叔父郑迵的来信,信中提及倭寇,还忧虑不已。如果倭国之人都像这两个倭寇般穷凶极恶,那琉球岂不是要永无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