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水月村
“大爷,给碗水喝吧,渴了!”
周元通站在门口往里望,白发老汉背对着他,蹲在瓮边,好似给什么东西迷住了。
连喊了三声,才回过头来。
“自己取!”
老汉惜字如金,说了这么一句话,又转过身去。
嘶嘶嘶的声响不绝于耳。
原来是在磨剑。
那真是一把上了岁数的老剑了,锈迹斑斑,像是才从河底捞出的老物件。
“这剑,还能用嘛?”
周元通舀了一瓢水,“咕嘟咕嘟”喝了个尽兴。
老汉没理会他,仍是磨剑,手法之娴熟,连他这个老铁匠都赞不绝口。
愣是看了有一炷香时间。
磨剑声忽然止住,老汉抬起头来,缓缓打出个“?”。
“您磨您的,我学学!”
周元通一时入了迷,人家这么明显的送客都没瞧出来,仍是兴致勃勃。
“你有事?”
“奥!差点忘了,”他后知后觉,“还得麻烦跟您打听个事儿,咱这村子,是不是经常有人失踪,比如孩子之类的?”
老汉看了眼天,摇起头来。
“没有这事。”
他说的笃定。
“那我怎么瞅着人这么少呢?”
方才从村东头来,见稻田阒无一人,家家门户紧闭,村中冷冷清清。
“都犯了官司,给地保抓去了!”
“都抓去了?”
“没被抓的,都跑了!”
“他们犯什么罪了,怎么都给抓走了?”
“造反!”
老汉说的风轻云淡,好似这是无足轻重的小事儿。
“咳咳咳!造……造反?”
消息太过炸裂,周元通一时难以接受。
他还没把独眼石人给扔到河里去,怎么就造反了?
“你们不是从鱼肚子,找出什么纸条来了吧?”
老汉懒得理他,继续磨剑。
“走吧,越远越好!”
周元通现在明白了,这是撵他走呢,怕他惹上麻烦。
他淡然一笑,轻声问:“最后劳烦您一件事,地保家怎么走?”
“出门左拐,一直往南,最大的那宅子就……”
磨剑声戛然而止,老汉朝后望去,早没了人影。
他问地保干嘛?
难道是衙门派下来的人?
哼,管他的!
双指自剑根一直抹到剑尖,照出一双凌厉的眼眸。
好一把开山断云剑!
剑锋已露。
今天,除邪绝恶,独留公道在人间。
手握长剑出门去,毅然决然,毫无留恋。
出门左拐,见巷朝南,那最繁华的高墙大院便是崔地保的宅子。
两扇红大门紧闭,门前站满了衙役,盛气凌人。
墙内,惨叫声不绝于耳。
“说!谁指使你这么干的,敢造国家的反,你九族够杀的嘛!”
偌大的院子里跪满了人,瞧装束打扮,该是普普通通的庄户人家。
说话的是崔地保,水月村的一把手。
“我们没造反,是你蛮横不讲理,那娃子不就是摘了你门前的一枝花,凭什么抓他?”
“就是,还有崔璨,他给孩子求情,你为什么说她调戏你夫人!”
“就是就是,你夫人不调戏别人就烧高香了,竟倒打一耙,还有王法嘛!”
村民迫于衙役的威严,不得已跪在地上,可他们的意志却是昂头挺胸。
细数崔地保的罪状,说给屋檐下的那位老爷听。
“你满口胡言,该死!”
崔地保恼羞成怒,一把夺过衙役手中的刀来。
别的事他都认了,可往夫人身上泼脏水这事儿,他断不能忍。
简直就是在他头上,戴了一顶绿油油的皮帽子。
简直就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说他是银样镴枪头。
该死!
刀对准那人的脑袋就劈。
叮!
刀刃刚到头顶,忽然脱了手,落在地上叮当响。
“他,留下!”
屋檐下的男人总算是开口了。
“啊!”崔地保激灵一下,回头望。
也就三十出头,拽的跟二五八万似得,坐在满是瓜果桃李的桌子前,怀中揽着个风韵犹存的女妇人。
上下其手!
崔地保认得那娘们儿!
太熟了,熟到对方可以叫他叫郎君。
绿色的味道,想必总是苦涩。
可又不肯善罢甘休,急声道:“三爷,他们可都是反贼!”
“反贼也有反贼的用途,就跟这娘们儿一样,有丫鬟、有高高在上的娘娘、还有人尽可夫的婊子……”
说时,手劲儿登时大了不少。
崔地保却好似眼瞎了一样,假装无事。
对方可是县太爷的表弟,钟芒,乃是衙门里的三爷,杀人不眨眼的主儿,谁敢忤逆他!
“对了,那个叫崔璨的呢,牵出来我瞧瞧,我还是头一次见鹿老鬼那么激动呢!”
崔地保得了命令,急忙催手底下的人去把人押来。
现场,除了桌子底下火热异常,其余地方倒有些冷清起来。
“你愣着干什么,动手啊!”钟芒道。
“啊?”崔地保六神无主,“您不是说……”
“我说把他留下,其余的反贼可没有活的道理!”
崔地保立刻反应过来,眼中凶光再现,打地上抄起了刀来,瞄准了地上的中年男人。
“崔老三,我叫你的嘴里不干净……呸,我叫你好好的贱民不当,非要聚众造国家的反,今天就先拿你开刀!”
“崔王八,有本事咱俩单挑!”
要不是有差役锁着他,是非要跟这个崔地保斗一斗不可。
“你一个反贼,还想跟我单挑,死吧你!”
森冷的刀高高举起,瞄准了崔老三黝黑的颈子,毫不犹豫。
砰!
崔地保吓得一哆嗦,瞧了眼手里的刀,仍在半空中,还没落下呢。
哪来的声音?
大门!
砰!
又是一声巨响,偌大的红门被一脚踹开。
一粗布短褂,须发皆白的老者,手执长剑,到了众人眼前。
“莫老五?你怎么进来的!”
门口可是有七八个衙役把守,这七十岁的老汉是怎么闯进来的?
莫老五没搭茬,却见他的身后,尸体整齐的铺在路旁。
“莫老五,你也和他们一起,造反来了?”
“我这把岁数了,可戴不起这高帽子。”
“那你干什么来了?”
老汉腰板挺立,咧嘴笑了。
“为民除害!”
“除害?”崔地保脸色一变,“弄死他!”
府上的护院,衙门的差役,全在此刻行动起来。
刀与剑,棍与棒,迎面而上。
嗖!嗖!嗖!嗖……
七十岁老叟,半边身子都躺进棺材的人,脚步却从未如此轻盈而稳重。
没人看清楚他怎么出的手。
只见那些冲上来的敌人,忽然间就倒在了地上。
要么脖子血流不止,要么胸前血红一片。
仅仅七步,剑就抵在了崔地保的脖子上。
“把人放了,我给你个体面!”
莫老五说的轻松,崔地保却被压的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他想不明白。
这莫老五孑然一身,怎么如此简单,就将那么多衙役和家仆给拿下了。
他明明是个半死的老头而已。
十几年前搬来时,这老头整日咳嗽,一副病痨鬼的模样。
怎么今天……
不是在演我吧!
“畜生……终究听不懂人话呀,你去吧!”
莫老五摇摇头,手未动,剑却鸣响不休。
叮!
剑身忽然竖在额前,一枚桃核就嵌在东面的墙上,莫老五的眼神立刻就锁住了屋檐下的钟芒。
“没想到啊,这水月村竟藏了你这么个人物!姓冯的这都没发现,还真是个废物。”
莫老五看了眼俏夫人,又看了看崔地保,笑了。
“你也真不忌口,她媳妇儿也敢碰。”
钟芒站起身来,扭了扭脖子,也笑了。
“你这老劈柴不懂,别人家的……鲜呐!”
崔地保:“……”
一瞬间,原地都没了两人的影子,只听“叮当叮当”的脆响,好似锣声一般,在院子里回荡。
院角处,莫老五站定了身影,手握长剑,斩空而落。
嗖!
一道青色剑气呈月牙状,破空而进。
“呃!”
一声闷哼,钟芒也现出原形来,捂着胸口,单膝跪在地上。
他一把抹去嘴角的血,双眼忽然见红了。
“剑客?江湖都给朝廷灭了三十年了,竟还有剑客?”
能使出剑气的,都是不俗之辈。
“我正愁没人给我试试手呢,你来的正好啊!”
自怀中抓出一把元寿丹,张嘴吞下,胸口的血迹竟肉眼可见的愈合了。
“老劈柴,你还有几年阳寿?”
“杀你,足够了!”
莫老五神情冷漠,不为所动。
他的话还没说完,钟芒就消失不见了。
“啊!”
一名护院忽然放出痛苦的哀嚎,血液如泉,自口中涌出。
凝成一杆长枪,朝莫老五射来。
叮!
血枪炸开,朝四面散射。
剑却未停,对准左前方,再次放出青色剑气,巨大的梧桐树被拦腰截断,倒了下来。
不见钟芒所在。
“啊……救我!”
又有三四人哀嚎着,眼睁睁看着血液破体而出,化成长枪,对准了莫老五。
前破之,左斩之,右灭之,后面,同样一剑。
剑身似是不堪重负,已出现点点裂痕。
“不好!”
莫老五眼神一变,迅速转身朝后射出一道剑气。
逼近的黑雾被瞬间打散。
“错了,老劈柴!”
莫老五终究还是老了,反应迟了一步,手中剑被击中,碎了满地。
肋部也被血枪刺中。
“呃啊!”
老叟不顾肋部,忽然伸手攥住了钟芒的胳膊,两指成剑。
剑气血红,正中钟芒的胸口。
一剑出,指已血迹斑驳,却不顾,又起一剑。
“死!”
“鬼雾闪!”
青色剑气贴近钟芒额头时,忽然起了一阵黑雾,化成黑风落在了屋檐上。
“好劈柴,险些就给你杀了!”
钟芒再无之前的傲慢,满脸惶恐,就差一下,他就得下去给阎王当差了。
如何不怕。
“不好了,有刺客!”
偏院里,不合时宜闯出个护院来,然后就看到满地的尸体。
本就惊慌的脸忽然间垮了。
“杀人了,杀人了!”
“闭嘴!”
一枚瓦片瞬间削去了他的脑袋。
“老劈柴,到这一步,你也算个人物了,乖乖授首吧,剑都没了,你拿什么跟我斗!”
又是一把元寿丹吞下,钟芒再次化身为黑雾,在院中翻涌。
老叟环视左右,一手成一剑,青色的剑气朝四方射出。
一会儿的功夫,手指已血肉模糊。
砰!
钟芒忽然现身,手臂硬挨了一下剑气,一脚将莫老五踹倒在地上。
“手也烂了,你安心死吧!”
血枪从天而降。
老者面无惧色,死死盯着钟芒,缓缓抬起手来。
“接剑……呃,不对……看剑!”
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俩人一愣,循声而望。
却见银光一道,飞射而来。
月亮门那儿,站着个银甲男人,正是周元通。
在他手上,拎着个血淋淋的鹿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