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倒悬塔
“你做的……太过火了!”
红色,到处是迷离的红色。
一层一层的纱帐,一帘一帘的红幔,构成了人与生俱来的欲望。
繁衍的欲望。
俏和尚慧达,端坐在欲望中,好似无边黑秽中的一点白沙,超然物外。
“他做了那么多恶事,不该死吗?”另一个声音,好似欲望本身,闻之血液喷涌,心神躁动。
“死与不死,都在天命,该与不该,不在善恶,在利害。”
慧达不为声音扰动,仍沉浸在佛法之中,周旋于万佛之间。
“除小恶而失大义,恐得不偿失,这是凡人所为,你贵为锁骨菩萨的佛眸,怎可如此狭隘呢?”
“狭隘?”声音轻笑起来,“菩萨当年舍己为众,以身饲欲,欲可曾止?一梦千年,菩萨的禅,已经变了,你不知道吗?”
慧达忽然睁开双眼,眉目之中,有阴郁闪现。
“怎么?你也想学那智充?”
“哼哈哈……”纱帐与红幔,皆在笑声中荡漾起来,飘舞起来。
“您可真会说笑,都什么时代了,还要去那极乐净土,难道他不知道,这世上只剩下这一片净土了吗?”
“极乐不在天,净土在眼前呐!”
慧达的眼皮跳了一下,缓缓转过脸去,凝望漫天的红色。
“那天上……出事了?”
“无所从来,亦无所去!”声音自四面八方而来。
谁也听不懂,谁也不明白!
唇紧闭,眼凌厉,慧达一下就锁住了红色中的影子。
眸眼也逐渐倒映出这代表欲望的迷离的赤红。
紧接着,红房子里就传来野兽的咆哮:“了不起呀,一个婊子,装你妈的清高,当你妈的谜语人,我……我……”
香灰落了,慧达气冲冲地离开了,回他的东华寺去。
仅仅几天光景,残破的庙宇便再次充满了生机,崭新的木料与石料堆满了庭院,倒塌的殿宇已经再次展露雏形。
却比智充在这儿的时候,更高大,更宏伟。
要知道,庙里的香火钱,早给蒋源一锅端了,慧达却凭借一己之力,在一天之内化来了五十万两银子的善缘。
在蒋源连续十几年刮地皮似得竭泽而渔之下,还能弄来这么多银子,能力不说出众,也算逆天了。
抛去那张俊俏如玉的脸不说,全靠那双辩才无碍的巧嘴呀!
“小祖,咱们真要改成这个名字吗?”
被任命为新监寺的和尚聪准,指着佛前供奉的匾额,面露难色。
“有什么问题?”
“这四个字对于咱们来说,是不是有点过于沉重了,”聪准瞧出这小祖的面色不善,可还是硬着头皮说,“咱们是不是先定个小目标,多刮些钱财,先整到规模以上再说。我觉得吧,叫小少林寺不错。”
慧达忽然笑起来,拉他到身前,“你空有一身佛皮,却无半分慧根呀!”
眉头一竖,厉喝一声:“滚!”
对方也真听话,趴在上,风轮草一样滚走了。
慧达长出一口气,来到佛前,迷恋在那四个字上。
小雷音寺!
“既然佛门不为我开,果位不赐我来,那我便自封为佛,自取果位!”
“那否归都可自开小西天,凭什么我做不得!”
说罢,拂袖而去。
西院银杏林,林中舍利塔,几夜寒霜过去,黄叶铺了满地。
慧达踩碎满地黄叶,手伸进舍利塔中,扳动机关,脚下立刻现出一条直通地下的路来。
他左右眺望,迈阶而下,当人影彻底消失时,地面微微震动,复归原貌。
下方,是螺旋向下的阶梯,四壁之上,尽是佛像,一个个慈眉善目,悲天悯人。
奇怪的是,这些佛像头朝下,身朝上,怪异无比。
中间处,空空如也,直达深处的黑暗,好像一座连通地狱的深井。
慧达抚摸着墙上的佛像,脚步也欢快起来。
到了这里,他的心情才好了些。
“我找遍了佛国北梁,却没成想啊,这倒悬塔竟藏在这小小的东华寺中。”
脚步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响。
“可惜呀,那慧达匹夫守着这么个宝地,竟还是满脑子极乐净土,那都是哪一年的老黄历了,真是可悲呀!”
“这可是大欢喜菩萨的菩提塔呀!”
“灵山一灾,佛亡者近半,大欢喜菩萨虽藏于塔内,仍难避灾厄,给众佛将塔也连根拔起,掷入凡尘!”
许是因为剧烈的跑动,他的呼吸粗重起来,面色也趋于潮红。
“这些蠢货,只当这地方是灵地,傻兮兮的枯坐十年百年,妄想一朝顿悟,立地成佛。”
他忽然停下,朝佛像前盘坐的枯骨啐了一口。
“佛……是那么好成的吗?”
“旧佛不去,新佛怎么会到来?”
他抓起那枯骨的脖子,随手扔到深井之中。
“什么佛眸道眸,不过是神佛的饲奴罢了,要做……就做那真正的佛!”
倒悬塔内明明寂静无声,慧达却偏偏竖起耳朵来,聆听寂灭的嘲笑。
“我怎么成佛?我怎么成佛……”
“哈哈哈哈!”
慧达仰天大笑,一步跃起,百阶而坠。
“当然是夺那大欢喜菩萨的果位,去取而代之,成真佛喽!”
“什么?果位何在?”
“当然是在那菩萨残躯的身上喽,你们这些傻逼,天天对着个尸体三拜九叩,难道就没想过,他是大欢喜菩萨呀,他是有果位的真佛呀!”
疯狂的笑声,倏然到底。
这里,便是倒悬塔的顶部。
四壁之上,大欢喜菩萨身无寸褛,时男时女,时禽时兽,于莲台之上,结欢喜印。
好似在动,放出缕缕霞光,照亮了塔顶。
九品莲台,立于中央,神华点点,晶莹剔透。
莲台中躺着一个人,手如柔夷,肤如凝脂,如姮娥在世,似帝君临凡,绝美的容颜。
若周元通在此,一定会大吃一惊,因为那人与狐媚子脸的华勿喜,一模一样。
他好似在做一个既痛苦又欢乐的梦,两条剑眉,时而紧蹙,时而舒展。
在他那雪白的肚皮上,有半截焦黑的尸体。
形似禽鸟,却生着人面,它扒拉着残缺的喙和翅子,正往华勿喜的肚子里钻呢!
“说什么天命天命,以前我半点不信,直到我遇见了你……”
慧达的手擦过华勿喜的脸,脸上是浓郁到化不开的迷恋。
“原本,我想以己之身,与这大欢喜菩萨合二为一,自此以后,它便是我,我便是它……”
“可你来了,便要你替我饲养残躯,我只夺果位成佛,成一尊自我之佛!”
“到那时……这天下岂不任我逍遥!”
“哈哈哈哈哈……”
笑到半截,戛然而止,自颈后,传来一阵凉风……
“你笑的……可他么真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