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妈妈的草药汤
我们年少时，父亲开拖拉机运大块头方青石，母亲在家养猪卖猪仔、养长毛兔兼带走村剪兔毛，父母勤俭持家有道，靠着这三样营生，养家脱贫致富。除了猪脚汤要到杀猪或逢过农历年时才能喝到，那几年，我们几乎每个月都能喝到兔子草药汤。
兔子汤是百草药膳汤之一，百草药膳汤被不明就里的外乡人眼中的黑暗料理，却是我们泰顺山里人从小喝到大的滋补瑰宝。
年纪轻轻的父母，在村里老人的指点下，得空便上山釆挖了各种例如清风丝的老根、满天星、其他各种叫不上名的去湿草。
熬制兔子草药汤这一天，父亲不出门作活计，母亲系着围裙绕着灶台转，我们小孩子则围着父母转，听侯派活儿，一家人满心欣喜地共煨一锅药膳汤。
厅堂里，父亲架好木桩，抡着小砍刀，把各种草药剁好剁细，装到一个小篾筐里交给母亲熬制药汤。在灶堂间，母亲往大铁锅中倒入草药，舀入满满一锅清冽的山泉水，柴火烧旺，将草药汤水熬至呈深褐色后舀出，又再新添入半锅山泉水继续熬新汤，将汤水熬至金黄色后又舀出，将两道汤勾兑好，与早已剁成块的兔肉，一起倒入专用的大铝锅，盖严实锅盖，作为主角的滋补汤才开始真正地炖起来。
我们仨姐弟俩俩一组，轮流挤在灶堂前烧着旺旺的火，我们红彤彤的小脸也乐开了花。
这锅汤用柴火煨，一直从早午间煨到日落山头，煨到兔肉烂得行将脱离了骨架，一锅草药滋补汤才算真正出炉。兔肉的肉香混着草药汤的甘苦又清香，飘满了堂前屋后。
母亲给我们每个人都盛上了满满一大海碗，给每个人的汤碗底里都精挑细选放了好烂肉，她自己则用小号的汤碗装上浅浅的一碗清汤。用她的话说，父亲干体力活需要滋补，我们姐弟仨长身体学业重脑力累需要滋补，她胃口小喝不了那么多草药汤，她要少少喝慢慢喝。一家五口人，每次她喝的最少。
按母亲的要求，这一锅草药汤断然是要在三顿饭的功夫内喝完的。少时我们会劝母亲多喝些，她却总是有各种理由推说。母亲总说她“多喝不过来汤，不喜欢吃兔头兔腿肉”。
浓浓草药汤味，中和着兔肉鲜香味，让人说不清是甜还是苦，滋味独具。乌黑软烂的兔肉烂而不腻，在味蕾中释放，也让人欲罢不能。
一口饭三两口汤一块又一块的兔肉下肚，我们回回都吃到胃胀肚子撑破了天，开始嫌弃地不愿再多喝一口，吐槽着再也不喝这草药汤时，母亲仍然左右劝着我们再多喝一点再多喝一点。
喝了这草药汤，隔天从床上起，我们真似神清气爽，四肢百骸通达，耳聪目明。大人小孩，屡试不爽。
悠悠岁月间，妈妈饲养的家禽从为了生计而饲养的猪、兔过渡到为了滋补而精心圈养的鸡、鸭、鹅。妈妈的草药汤，从单一的兔子汤、猪脚汤增加了母鸡汤、羊汤、牛骨汤。草药品种也变换着加入了枸杞、白术、太子参、党参、田七、干香菇……
妈妈的草药汤，更是从我们一家五口间喝着喝着，变成了我们这几个儿女几家几口人轮流着回家喝。不论时节，总少不了妈妈的草药汤为我们迎来送往。我们若是久出未归，这份滋养汤也会伴随着母亲的千叮万嘱，途经山路十八弯，定期地远捎而至。
妈妈的草药汤，文武火精心熬制，年复一年，这精华汤熬得越来越浓醇。
只是，时光变换间，随着母亲的两鬓斑白，捧着妈妈的这碗草药汤时，我的心头又生出来许多别的滋味来。
母亲从不会照顾自己，也不懂善待自己。她其实很爱美，喜欢新衣却总嫌我们买给她的时兴衣服贵了，或将它们珍藏于衣柜；介意自己上了年纪长白发，却斤斤计较地去找最便宜的理发店去烫发染发；她偶尔会“大手大脚”地花钱，也常常都是花在丈夫老人儿女身上；她总把最好的东西束之高阁，轻易舍不得给她自己“挥霍”。
四十多岁的我，在妈妈的心目中仍是个不懂事的、不会照顾自己的小孩，她仍然事无巨细要操碎了心。她会因为我不能守时坐在饭桌前吃上美味又丰富的饭菜，喝上一口热汤，便像对三岁小孩一般地当众对我唠叨训斥。而我，为争得我在妈妈心目中作为“一个大人”的地位与话语权，我确实仍会冲动地对着她横冲直撞，忤逆反抗。
许久未与妈妈抗争，那天还是没有忍住。我有事要走，她站在家门口，系着围裙，双手无措地绞着，含胸驼背，表情黯然，双眼微红地目送我开车远去……妈妈已不复年经。
妈妈的厨艺并不算好，她总是去邻里各家偷师学艺，仍然不精，但她倾尽全力一直为我们烹制着属于家的盛宴，母亲的味道。妈妈的草药汤，百草百味，多像妈妈的爱……
日出又日落深处再深处
一张小方桌有一荤一素
一个身影从容地忙忙碌碌
一双手让这时光有了温度
太年轻的人他总是不满足
固执地不愿停下远行的脚步
望着高高的天走了长长的路
忘了回头看她有没有哭
月儿明风儿轻
可是你在敲打我的窗棂
听到这儿你就别担心
其实我过的还可以
月儿明风儿轻
你又可曾来过我的梦里
一定是你来时太小心
知道我睡得轻
太年轻的人他总是不满足
固执地不愿停下远行的脚步
望着高高的天走了长长的路
忘了回头看她有没有哭
月儿明风儿轻
可是你在敲打我的窗棂
听到这儿你就别担心
其实我过的还可以
月儿明风儿轻
你又可曾来过我的梦里
一定是你来时太小心
知道我睡得轻
一定是你来时太小心
怕我再想起你
工作室的电脑上毛不易在哼唱着《一荤一素》，与此时此刻我的心境是如此的应景。亲爱的妈妈，想你念你，何止是你的那碗草药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