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麻脸少年
庆元皇帝历二年，秋八月初八，宜入学，求福。
李长生归葬前三日。
满打满算还有两天半活头的老人坐在李家正厅。
兰溪默不作声侍立身侧，李承平站在大厅中央低着头，右手食指和拇指来回搓着衣角。
两人畏惧厅中压抑的气氛，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再惹李长生生气。
“贾道长，说好今日便是择灵大典，你师兄说走便走，这是不把我李家集放在眼里吗？”李长生盯着贾道义怒道。
“我师兄被宗门急招，事发突然也非他所愿，你这么说话就没意思了吧？”贾道义斜倚在凳子上，表情甚是不满。
“那你师兄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返？”
“快则三日，慢则五日便回。”贾道义拿起一个橘子慢慢剥开，漫不经心说道。
李长生见他如此作态，压抑着怒火问道，“那今日的择灵大典呢？”
“这个师兄吩咐过了，等他回来便立刻举行。”
李长生闻言冷声说道，“贾道长，你倒是说的轻松，但却让我如何跟李家集的乡亲们交代？”
“他们可是一大清早就等在府衙门口，个个翘首以盼，期望着自家孩子能拜入仙门。”
“你师兄如此作为，寒了他们的心不说，又将我李家置于何处？”
贾道义早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当即沉声说道，“李族长言重了，想必你也知道如今的形势。”
“云阳宗内忧外患，我师兄又是云青峰峰主，有事肯定以宗门为重。”
“这里面的利害关系，想必你也应该清楚。”
见他搬出这番道理，李长生也不好反驳。
仙宗在大凉国地位超然，再加上云阳宗更是地处与滇国交界之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便是凉山郡王爷，对他们也是礼敬有加。
即使李家再势大，还能大的过皇家不成？
瞥了一眼站在身前的李承平，李长生阴沉的目光转向他，开口问道。
“承平，你什么想法？”
李承平被他一问，身体微微一颤，抬起头来撞上两道锐利目光，顿时又将头低了下去，继续沉默不语。
“我问你话呢！李承平！”
被李长生吓了一个哆嗦，麻脸少年畏缩开口，“但，但凭族长作，作主。”
“好！你让我作主，那我便作主！”
李长生被自己这窝囊孙儿气的头皮都要炸开了，他转头看向贾道义，沉声说道。
“贾道长，既然承平说了，那么择灵大典......
如期举行！”
贾道义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瞬间暴怒，但想起师兄的叮嘱又强自压了下去。
“李族长，择灵大典只有云阳宗各峰峰主可以主持，我可是没有这个资格。”
李长生闻言轻蔑一笑，“年轻时我也曾遍访名川大山，随意一个筑基弟子便可测试我等灵根，他们为何没有你们云阳宗这般麻烦？”
“李族长你不必诈我。”
贾道义理直气壮说道，“若是不信，你尽可派人去云阳宗问话，听听我有没有妄言便是。”
云阳宗距离这里几百余里，骑马来回少说也要两日，李长生肯定不可能真的派人去求证真伪。
一是时间上来不及，二是也有些不讲情面。
毕竟已经缔结誓约，成为他家供奉，此举委实不妥。
李长生本想着在自己归葬殡天之前敲下择灵之事，趁着自己还没死，多为李家在仙宗争取一些根基。
但却没想到出了这番变故，只能拿眼怒视对方，什么也做不了。
然而那贾道义却浑不在意，自顾自坐下喝茶，心中一阵冷笑。
“师兄这法子当真管用！”
原来就在昨天，贾道仁让他留在李家稳住局面，自己则是先返回云阳宗。
只要拖到李长生死后，新家主上任，秋黄不接之际断然不会拒绝他们的瞒天过海之计。
而且此事也大大利好李家，两个名额都给了他们，如此一来，云阳宗便有两位李家人，一明一暗，李家也算是在修仙界占了一方席位。
新家主不仅没有道理反对，说不定还要谢谢他们呢。
至于为什么不能跟李长生挑明......
人老成精，短短半日接触下来，贾道仁便领教了此人的厉害。
更何况同处凉山郡，李长生智计百出，果决狠辣的名声在外，他担心自己的计策根本瞒不过这位极有城府的老人。
其中的道理虽然复杂，但说破了也简单。
既然仙宗如此重视香火道灵，那为何不把李承平拿掉，换他李兆枫上去？
毕竟李承平天资平庸，是仅比普通人强上一点的废品灵根。
至于为李家考虑，暗中蟠结这种鬼话，李长生能信才怪。
两人和他们非亲非故，不惜冒着欺瞒仙宗的危险，就为了你家族的繁荣昌盛？
事出反常必有妖。
李长生若是察觉不到这里面的猫腻，他也就坐不上今日的位置了。
此时。
“扑通”一声响起，打破了屋中僵持的气氛。
兰溪连忙上前，想要将一脸惨白，跌坐在地上的李承平扶起来。
原来他被二人气势震慑，站在那里瑟瑟发抖，只道是自己刚才说错了话，惹恼了爷爷和仙师。
一方是家族，一方是宗门，他夹在中间委实难堪。
因此天人交战之际，他竟是心神枯竭，吓得瘫软了下去。
李长生余光瞧见了，眼眉一沉，当即冷声喝道。
“兰溪退下！让他自己站起来！”
贾道义收了目光，斜眼打量着柔弱的李承平，心中默默思忖。
“宗门当初选这人也是巧妙，心性如此柔弱，等入了门还不是任意拿捏。”
“不过整个李家除了他，连一个亲近香火灵蕴之人都没有，不选他还能选谁？”
“天命如此，李家合该为我云阳宗掌控！”
反观李承平这边，他在地上努力了半天，却还是腿脚发软，拼尽全身力气也只是堪堪弓着身子趴在地上，宛如一条病狗。
李长生越看越恼，直接走下来一把将他提起。
然而少年终究窝囊，直接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眼眶红彤彤地望着李长生。
兰溪见了不忍心，轻轻挽住李长生的胳膊，拿眼睛示意一旁冷笑的贾道义，轻声说道。
“别逼孩子了，平白让外人看了笑话。为了争这口气，再让承平日后受了委屈，委实不值。”
她刻意重读了“委屈”二字，这句话点醒了李长生。
他看向极力憋着眼泪，甚至到不能呼吸程度的麻脸少年，颓然长叹一声。
“罢了罢了，都是命数！”
他转身看向贾道义，盯了半天才说道，“推迟择灵的事......就依了仙师吧！”
贾道义目的达到心里一松，随意搭了搭手，溜达着回了东苑。
李长生背过身子面对正厅的靠壁，挥挥手让所有人都下去。
李承平经过这一段歇息，也终于是恢复过来，在兰溪的搀扶下，一步一回头地离去。
直到走出大门很远，他才小声问道。
“十七奶奶，我是不是让爷爷丢脸了......”
兰溪闻言看向麻脸少年，见他睫毛上挂着晶莹泪珠，随着急促的呼吸颤动。
伸手抚在他的后背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心中轻叹。
“这孩子日后定会受到诸多委屈，真是苦了他了。”
念及此处，兰溪心中也忽然一阵酸楚。
“只是不知道......”
“我的儿子入了仙宗，会不会如他这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