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我与诸君相见欢
“您先离开这里吧，我不想逃了。此事因我和爷爷而起，您不必强出头。”
说话的姑娘明眸皓齿，鹅蛋脸，扎了个丸子头，身上穿件碎花夹袄，腰下着条棉布裙，看着约有十八九岁，许是刚才与人动了手的缘故，现在有些气喘吁吁，香汗淋漓。
周游望着眼前比自己矮半头的姑娘，只是无谓笑笑，反过来安慰道：
“没事的，我会一点功夫，不会被这群人给欺负了去。”
那姑娘摇摇头，脆生生说道：
“公子或许武功高强，又是个行侠仗义的豪侠人物，可以将这胖子喊来的打手全都打一遍。那以后呢？”
？
周游的脑海里缓缓打了个问号。
以后...以后我也不能给你当保镖啊。
“我与公子素昧平生。您惹上这样的麻烦，也许家中长辈可以平息，也许要浪迹天涯，躲着这群无赖。但玉儿并不值得您做这些事，我天生命孤，三岁克死爹娘，偏又是个女儿身，不被这群人掳走，也会被其他人欺负。不如干脆在此做个了结，何必承您这么大的恩情呢？”
“我还不起的。”
那姑娘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偏偏嘴角还挂着笑。
她看起来坚韧又脆弱，豁达又惆怅，我见犹怜的姿态如一株在狂风暴雨里飘荡的小草。
周游不知道怎么搭茬，只好当作没听见，淡淡说道：
“你想多了，这事和你没关系。”
“啊？”
那姑娘好像力气使了一半儿，又被人给憋回去了，一时间哭也不是，笑也不是，闹了个大红脸。
悻悻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花五带着几个小弟远远盯着周游，眼神歹毒，却又不敢自己过去找事。
那边人群没散，花五刚吃了个暗亏，现在脸肿的像猪头。
不多时，街口处又赶来一群人，浩浩荡荡有个十来号，为首那剃个秃瓢儿，隆冬腊月飘着雪的季节打赤膊。
这种人不是真有大本事，就是脑子有点大病。
“呦呵，花五爷。折天桥儿了这是？”
说话这人叫王琦，是近两个月自山东赶到京城来的，本来是豪绅地主的打手头子之流，平时在小县城也算功夫高强，横行乡里。后来自己老爷要闹义和团，便也稀里糊涂入了团。眼下来了京城，正逢义和团势大，自然如鱼得水，乐不思蜀。
王琦一咧大嘴叉子，仰面狂笑。
他和花五有点龌龊，双方相看两厌，花五瞧不上外地来的泥腿子，王琦也看不上义和团进京收编的这群驴粪蛋子，表面光鲜。
数九寒天光着膀子，这就是显眼的人。王琦这一笑脊背上的疙瘩肉像活耗子那样上下直动，加上人高面阔，猿背蜂腰，面相凶恶，简直隔了二里地就让人远远躲了晦气去。
花五顶着半张猪头脸，说话也不硬气，低声给王琦卖了个好，服个软儿，把王琦哄的鼻歪眼笑。又对着周游的方向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对付人的本事，全看能不能摸准对方的要害。男人逢着女人心软处，三言两语说开了就如灌迷魂汤似的，管教贞洁烈女也作南风金莲。
男人对男人也是，看准要害，一捅就玩完。
“把爷们的刀拿来！”
王琦的小弟也有讲究，除了两个同姓纯属混事儿撑场面的以外，剩下的要么就是街头好手，要么就是有一技之长的鸡鸣狗盗之徒。
其中一个小弟，和王琦吹嘘自己有望气寻宝的本领，专领着王琦往不起眼的地方钻，倒是淘来了不少好东西。
王琦这刀便是进京之后从铁匠铺子抢来的，这铺子在胡同深处，外面看着不扎眼，里面确实有几把精铁所铸的好兵器在。
王琦单手拎着刀，顿觉豪迈过人，胆气冲天。
男人有钱有权腰杆硬，有功夫在身也是。这三样都是顶级的春药，用过之后便欲罢不能。
看热闹的见动了刀兵，人群中发出一声低呼，远远地向外躲了去。脚步之利落，好像都会点功夫一般。
迎风街头，就把周游和小霍两个人露在那了。
小霍抱着膀子，动都懒得动，这人又光膀子又拎刀的，实际上是个明劲都不算的货色，就一膀子傻力气，往那一站欺负良人百姓还可，遇到武夫，杂兵一只。
周游也知道，这不是正主，估计就是见到响箭路过帮闲的。也懒得跟他废话，迎面一刀双指捏住，一个大嘴巴就扇了过去。
“啪！”
“你有没有响箭，叫人。”
王琦被一嘴巴扇的像只陀螺，轱辘出去四五米，仰头望天趴在地上找不着北。
我是谁？
干啥来了我？
那群小弟见状想跑，又看那年轻人束手而立，动也未动，这才颤着胆子把自家老大扶起来，扭扭捏捏的姿态像小媳妇似的。
王琦懵了一阵儿，缓过神来，见花五那张猪头脸，总算是知道怎么来的了。
“放箭！洋鬼子啊这是！”
揣响箭的小弟也不犹豫，从怀里掏出根儿响箭，拿火折子点燃。
“啪！”
响箭炸开，倒是比巴掌声大了许多。
这气氛有点尴尬，好消息是花五爷亲眼看见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了：光膀子王琦刚给自己示范了一遍。
坏消息也有：那些贩夫走卒、挑担的、卖浆的、耍手艺的，明显胆气更大了，说话的声音高了三度，伸手对着两只鸿运当头指指点点。
“这光膀子的我见过，火器营儿泥人赵的闺女就是被他给糟践的，说人家头发黄，是洋毛子。”
“花五也不是好人揍的，吃卤煮从来不给钱，还他娘吃一碗倒一碗。”
“对！王八蛋头钱收的比铁脚虎都很！”
人民群众是有记忆的。
只要条件允许，真有个青天大老爷，盖世大英雄给他们出头，他们是敢大声说话的。
人民群众也是麻木的。
只要能活得下去，他们并不想着反抗谁。挨点欺负，吃个亏，被地痞流氓作践一下，只要能活，那就先这么过着。
吃亏是福嘛。
说到底，义和团，清廷，或者洋毛子，在他们心里没有特别大的区别。
他们就想活着。
花五的小弟终于领着人回来了。
三十来号人气势汹汹，看着倒是比花五身边的狗腿子精锐了不少。
领头的看起来正常了许多，一身皂衣打扮，年纪能有个三十来岁，腮帮子上冒着泛青的胡茬儿。
周游打量了一眼，刚入明劲。
也不待他过来，当即两脚轻点，跃步上前，一手薅住皂衣男的膀子，反手又是一个嘴巴子。
“啪！”
“你有没有响箭，叫人。”
皂衣男的伤势比花五二人重了不少，干脆利落的晕了过去。
“你们两个，滚过来一起躺着。”
花五和王琦心知，这是真硬茬。
也不敢多言，服服帖帖的挨着皂衣男躺在地上。
花五还好，穿着袍子夹袄，躺地上就当休息了。王琦就惨了点，光着个膀子往地上一趟，凉的直龇牙。
“啪！”
“叫人。”
“啪！”
“叫人。”
就这么嘴巴子与响箭交相辉映之间，地上直挺挺躺了八九个义和团好汉。外面畏畏缩缩围了一百来号小喽啰，排了个长龙。
周游做事很公平，甭管你是来助拳的，还是被小喽啰领过来平事儿的，不用废话那么多，明劲的你给我晕过去，普通人你给我肿半张脸。
如此，过了小半个时辰。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大，一时间倒是成了个凶犯指认现场。
“这个！苦水井抢了三家当铺儿。老掌柜的当晚上就吊死在衙门门口了。”
“这个面生啊，列位有见过的吗？”
“没，估计是个新来的。”
“这个独眼的是活畜生，和洋毛子称兄道弟，在羊肉胡同那边收保护费。”
“少侠打的好！义和团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周游耳聪目灵，将周围这些杂音尽收眼底，心中五味杂陈。
义和团才进京多久？
收编的帮凶，闲汉，狗腿子确实不少。但这些滚地葫芦般倒在地上的混账里，可是有三个明劲武夫！
哪来的那么多明劲武夫当地痞？
练武需诚心正意，更要有门派师承。自己练一身死肌肉，十分容易练岔了，练伤练残的都有。
也就是说，这些人里面，大概率有当年津门会盟，一众武夫共往山东助拳的那批人。
来吧，来吧。
今天这个系统提示什么时候响，我什么时候再说话。
要么来个高手把我打死，要么我今天就把这群畜生，都打死。
闹他吗什么义和团，一桩桩一件件，围观看热闹的百姓嘴里说出的光辉事迹，是如此触目惊心。
奸淫掳掠，烧杀抢夺，自己人下手比洋毛子还重！
真赶走了洋毛子又怎样？
走了洋毛子，来了黄毛子！
大师兄，你错了，你错了！王五爷说得对，这清廷烂透了，这世道没救了！
周游心中悲愤，却又不知该怪谁。
只是下手越来越重，暗劲宗师打一群最高不过明劲的畜生，自然怎么打怎么有。
体力没什么消耗，倒是心中悲愤的像是要吐出血来。
....
太阳西坠，落日熔金。一轮大日半挂在天边，给周游的脸涂上一层金色。
小霍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周游身边，许是看出了兄弟心中悲愤，也不言语，就这么静静陪周游站着。
义和团的小喽啰们跑了不少，地上排成一排，干净利落的睡着二十六个人。
多数是不敢睁眼，也有几个，是真永远睡着了。
清军乌泱泱来了一堆人，但是没有长官的命令谁也不敢干预，围在远处面面相觑。
围观的人群也沉静了。
打趴下三个，有人喝彩；倒下五个，人群兴奋；
躺下十个，山呼青天大老爷；
连连趴下二十六个，人群怕了。
“也不必闹这么大吧...”
“这位少侠好凶，闹这么大义和团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少侠，你跑吧！从这骑马半个时辰就能出京！”
那个有点小聪明的姑娘怔怔站在爷爷身后不言不语，卤煮摊子碳火尽了，正在飘烟。
“师弟，打够了没？要是还不解气，我就躺这。”
来的黑脸汉子苦笑，说话十分客气，衣着打扮没那么浮夸，但也贵气逼人。
瑞蚨祥的锦缎夹袄，水洗灯笼裤，脚下登着一双牛皮硬底靴，头上绑了条锦缎绸巾。
当年周游初入此世，正逢张策带着一众亲信弟子伪装成难民入京。
那时候老佛爷的态度还不明确，地方官员多有拦截。一路损兵折将浴血奋战，到京城的也不过十来个人罢了。
这黑脸汉子，便是最后同到京城的武夫之一。
想到这里，周游自嘲一笑。
当年。
好个当年。
自己进入此世，不过数十天！
繁华果真易迷人眼，珍珠翡翠富贵人间。
周游沙哑着嗓子，张口说道：
“师兄，你这袍子，真好看。”
黑脸汉子苦笑。
“师弟，我一没偷二没抢，三不上街欺压百姓。穿几件好衣服也有错吗？”
“大师兄身在王府，一应赏赐如泼水一般。你也要让他来这躺着吗？”
周游攥紧拳头，手指发白。
“师兄，花五是你的手下？”
黑脸汉子摇头，和周游保持着十步距离不肯上前。
“我只是听过有这个人，但没见过面。他的师兄，那个被你打晕过去的明劲，才是我引进的团，叫我一声师兄。”
“这样啊...师兄。”
周游惨笑一声，眼眶通红。
系统的提示音，没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