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安娜的傲慢

“她成了……你的自性灵偶？”

加百伦不敢置信地看向苏河。

原本，他以为这会是一次挫败，一次由苏河的不理智行动所导致的亏损。

当安娜-修女的自我认知被破坏时，她也就不再是安娜了，她自然也无法再实现“撬动安娜主体灵魂”功能，也无法再将其余安娜拉入苏河的历史。

他甚至连教训的话语、事后的复盘、补救的行动都想好了。

但苏河给了他一个难以想象的答案。

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具有独立意识的人，其自我可以被剥夺，仅仅只需一次思绪的混乱，就变为了自性灵偶。

这是他从未听闻的。

因为，自性灵偶的本质是幻觉。

自性可以欺骗所有人与神，让幻觉的人与物，具有真实的性质。但把真实的东西变为幻觉，已经突破了加百伦的所有想象。

把假的变成真的，尚还有迹可循，也是数百年来所有追逐自性的人所认可理想尽头；把真的变成假的……从未有人尝试过，甚至连猜想、胡话都不存在。

“方向不同。”

苏河总结着刚才那一瞬的感受：

“安娜原本是安娜，但通过幻觉与催眠，她认为她是舒赫假装的安娜，我也认为她是舒赫假装的安娜，所以她成为了舒赫的自性灵偶，由我维系，由我控制。”

随后，他又看向加百伦：

“您原本是一道幻觉，但通过幻觉与催眠，我认为您存在，并主动维系您的存在，于是我便扮演着加百伦。同样由我维系，由我控制。

“她，从安娜，变成我假装的安娜。

“您，从我，变成我假装的加百伦。”

苏河微微皱眉，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在说绕口令。

其实核心很简单：初始状态不同，所以方向不同，但抵达的终点类似。

他说得太过直白，使得加百伦身躯剧烈闪烁起来，好在思绪迅速习惯性沉寂，远离了清醒与理性。加百伦的存在又稳定了下来。

“她的灵魂与身体，依然实际存在么？保持着真实，还是变为了你的幻觉？”加百伦问道。

苏河想了想，又感受了一下白特兰港中的安娜的状态，最终还是摇头，说出了一句几乎要让加百伦失神崩溃的话语：

“我自己无法确认。

“因为对我而言，实际存在，与我的幻觉，本身没有什么区别，不是么？”

对我而言，实际存在，我的幻觉，并无区别。

“你真的，还没疯？”加百伦再次流露出不可思议神色。

平日里他双眼一直和蔼微眯着，此时却近乎瞪大，脸上褶皱层叠，就连思绪都不顺畅了。

甚至都有点维持不住加百伦的内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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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鲁西尔群岛。

多托利安家族庄园。

安娜放下捂在手中的茶杯，状若小憩的双眼一下睁开，露出愉快的笑容：

“穆恩女士，搞定了。那个背叛者已经被我分离，如此轻松就清除了0001埋在我灵魂里的危险，自性也不过如此嘛。”

茶桌另一侧，赫拉贝特·穆恩微微点头，精致如同玩偶的面容上近乎没有表情，开口说道：

“那是一个很大的威胁，里边蕴含着加百伦的·若多姆的成神之路，并且侵蚀一旦开始，就如同瘟疫一般，一传十十传百，越早处理，反而清除起来越容易。”

她并未如同安娜一般品茶，杯中一直空着，手里把玩着一枚金币。

随着她的手指轻动，金币在的指节间翻飞、跳跃。

“可能，是母神和您高估0001了，他就是个小孩而已，对欺骗，对计谋，根本没有对抗能力。

“之前他就被逐神者们耍的团团转，不是么？”

安娜心情很好。

她的心情好到，即便意识到自己无意间贬低了母神和第一月亮，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也懒得纠正了。

赫拉贝特·穆恩缓缓转头，不带任何感情地瞥了安娜一眼：“也许吧。”

一个食物而已……何必与她争辩呢？

虽然自己也没好到哪去。

赫拉贝特心血来潮，打算窥探一下对手，但她看到了至高院，看到了被高墙围绕的建筑，看见带着丰富灵性的无数药水，但最关键处，0001所在之处，却被光晕笼罩，朦朦胧胧。

她的实力，对世间万物的掌控，都在退化。

从神位脱离，进入人间，自己竟然也会烦躁了么？

赫拉贝特再次看向安娜：

“你认为是逐神者把0001耍的团团转，但我和母神都认为，0001获得了最大的利益。”

“他不过是运气好罢了。”安娜舔了舔嘴唇，又补充道：

“是运气好到邪门了。”

杀了她，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从特鲁西尔群岛，再到枯松果镇，再到齐尔璃首都，再到白特兰港……

她自认自己每一次都是准备极为充分才登场的，但每一次都被他杀掉了。

“但最终，凭借好运得到的，都会在厄运中失去。

“他会死在人与神的鸿沟之下，我会好好把玩他的。”

安娜感受着自身灵魂的磅礴与包容，感受着更多的融入，感受着更多的身躯。

她已经从单一躯体的细致感受中抽离，进而体会着身为“整体”的美妙。

每一分每一秒，她都能感觉到自身本质的拔高，不再为人。

赫拉贝特轻轻皱眉，突然为母神感到不值得，吃这么一个东西，她都觉得恶心，母神最后怎么下得去嘴？

一想到安娜正逐渐远离泥沼，而自己则正在沉入泥沼，哪怕她清楚安娜的命运，也有些不爽了。

而安娜则得寸进尺，伸手触碰赫拉贝特手上那枚金币起来：“您是在占卜0001么？”

“是，不过他的加百伦灵偶有所遮掩。”

赫拉贝特嘴角勾起笑容。

这位原先的第一月亮，现在的爱情天使，突然看见了一个有趣的发展。

果然，安娜的眼神中带上了玩味与轻视，甚至都没有遮掩了。

“不如我来试一试。”安娜笑道。

未询问许可，直接拿走了赫拉贝特手上的那枚金币。

金币上，既不是凡间金币上的加百伦头像，也不是第一月亮的月相，而是0001的面容。

是那个小孩，穿着薇薇安卖给他的衣服，对着镜子整理衣领，欣赏自身年轻、朝气面容时的笑容。

“尊敬的天使大人，这枚金币？”安娜手指抚摸着0001的脸，突然就不想放开手了。

“是他的好运与幸运，源自薇薇安的贡献，我一直留着，不过并没有什么用处，只是一个收藏。”赫拉贝特笑道：

“如果你喜欢，送给你就好了，我还有两枚，不过母神不会乐见的。”

祂现在是爱情天使。

“我用我的神性来占卜。”安娜不再多言语。

她没有拒绝赫拉贝特的赠予，哪怕赫拉贝特明说了，母神不会乐见。

她将那枚硬币高高抛起。

虽然以神的层级来看，抛硬币这个仪式已经很难对占卜的准确性起到辅助效果，但作为流传最为久远、几乎刻在人类历史本能里的魔法动作，依然被无数占卜家喜欢。安娜只是模仿。

“我向命运询问，自性对我的威胁是否已经解除？

“金币先生，请告诉我是或否。”

金币缓缓落下，落在了安娜手上。

却并未停止，它继续下降，速度继续变快，撕裂了安娜的皮肉，粉碎了这具身躯的手骨，仿佛没有事物能够阻止它的下落。

它在安娜手上留下了正圆形的血肉空洞。

而砖石地面、夯实地基中的泥土、地底岩石，全都不能阻止它的下落。

它翻转着，下落着。

无可阻拦地，在地上砸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圆洞。

0001的天真笑容，就如此消失在了圆洞深处。

“这个占卜该如何解读？”

赫拉贝特左手撑着脑袋，愉快看向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