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您这话说的，亏心不亏心呐！
“山前有只虎，山下有只猴，虎撵猴，猴斗虎……”
“停！不对！冷眉，说了多少遍，要用腹气冲胸腔，胸腔冲喉音，要一冲而过的喊出来，声要慢，音要轻，吐字的时候要把声音缓缓滑出来，你这样不行，再来！”
“山前，有只虎，山下，有只猴……”
看着冷眉在那边手掐兰花指，在童芷苓的指导下，不断捏着嗓子做吊嗓练习。
正晒着太阳，穿着厚厚军大衣的王向阳，忍不住抱紧了怀中的暖水袋，轻轻摇了摇头。
他原本以为，唱戏的所谓吊嗓子，就是站在那里咿咿呀呀喊几句。
实际上压根没那么简单。
吊嗓子是很复杂的一套流程，有静功有动功。
大多数时候，专业的吊嗓子，并不是站在原地咿咿呀呀，而是要一边走，一边唱，唱的时候也有很复杂的技巧。
比如冷眉现在念的顺口溜，就是吊嗓练习的一种，也是最常用的练习法。
一般像这种最初级的吊嗓子，其实就是要用戏腔的方法，不断的念对白。
一开始，是念比较好念的顺口溜，之后就要念复杂的对白。
原因就在于，顺口溜之类的台词，戏腔很容易出来，但一些复杂的对白，戏腔就不容易出来，或者出来了也会有生涩感。
比如普通人，如果只喊几句特定的戏腔嗓，也是能喊出来的。
但你让他们念大段对白，就喊不出来了，或者喊出来后也变音走样了。
所以，吊嗓练习，真的是唱戏腔的基本功。
平时不吊嗓，只想取巧，像后世的网红歌手，喊几句戏腔台词，单纯炫技的方式，永远唱不好戏腔。
后世的网红歌手，之所以唱戏腔感觉很厉害，其实九成都是技术流，也就是通过软件变音跟修音了。
否则的话，哪有那么多牛逼人物啊！
真的老天爷赏饭吃，跟王菲似的，还至于一直混网红圈，哭着喊着求网友爸爸打赏那仨瓜俩枣，甚至还要线下卖身吗。
网红不可信，见光就崩溃，说的就是这种。
“向阳啊，向阳？”
回过神的王向阳听到有人喊自己，连忙扭过头，不再欣赏冷眉学戏。
结果回头一看，发现是穿着军大衣，头上湿漉漉，正大步走过来的谢晋。
“哟，谢导？”王向阳挑了挑眉，“游泳回来了？”
“嗯，回来了！”谢晋点点头。
“喝点酒，暖暖身吧，特意给您准备的！”王向阳指了指桌子上那把热气腾腾，正在炭火炉上隔水炖的一把陶壶。
“本地的陈年黄酒，加了红枣红糖跟姜片，小火慢炖，驱寒暖胃，很补的。”
谢晋看了看那把冒着热气的陶壶，走过去，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个陶杯，又从陶锅里的热水中，拿起了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黄酒。
倒好酒，闻了闻，再轻轻吹了两口，也不怕烫，直接一饮而尽。
“嗯，好喝！”谢晋忍不住闭上眼睛点点头，“你这酒味道不错！就是没啥劲儿！”
王向阳笑道：“这是养生驱寒的补酒，又不是烈酒，酒精是其次，关键是驱寒，最适合您这种玩冬泳的人。”
谢晋摇摇头：“男人就得喝烈酒！你这东西，甜糊糊的，像娘们儿喝的。”
王向阳打了个哈欠道：“谢导，知足吧，知道您好酒，可就这破地方，能弄点黄酒就不错了，您将就点吧。”
谢晋叹口气，再次给自己倒了一杯加料黄酒，又是一口饮尽，然后就敞开衣领不断扇风，明显身上很热的样子。
看到谢晋这样子，王向阳倒是十分佩服。
因为谢晋刚刚去游泳了，而且还是去如琴湖里游泳。
在王向阳看来，这个天气去湖里游泳，简直是作死。
要知道，现在虽然是大白天，可外面的温度还不到八度啊，妥妥的冬天啊。
你说你一个快六十的老头儿了，大冷天的不好好待着，非要去湖里游泳，至于吗。
别冻出个好歹来，那可麻烦。
这边去医院可远着呢。
正所谓什么天气干什么事儿。
你看看我，披着军大衣，坐在椅子上，抱着暖水袋，晒着大太阳。
没事儿喝点泥炉红碳煮黄酒，耳边听着咿咿呀呀的戏腔，眼里看着俩美女扭扭捏捏……
啧啧啧，这才叫人生啊！
您可好，一大把年纪，非得冒着生病的风险，硬去冬泳找罪受，真不理解。
又喝光一杯热热的加料黄酒后，谢晋才一屁股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然后扭头看了看包的跟个大粽子一样的王向阳，皱了皱眉：“你有那么冷吗？”
“鄙人比较怕冷。”王向阳抱着暖水袋，呵呵一笑道。
“我看你就是矫情！”谢晋撇撇嘴，又伸手倒酒。
嗯，谢晋就是这样，一是一，二是二。
虽然王向阳给他准备补酒，他很承情，但他这种懒散样子，该看不惯还是看不惯。
王向阳再次呵呵一笑，也不分辨，直接转移话题道：“导演，您去湖里游泳的时候，有看到钓鱼的吗？”
谢晋滋溜一下，又把一杯热热的黄酒喝光，这才放下酒杯道：“没看见有钓鱼的，而且你也别跟我扯这些，别转移话题。”
说到这，谢晋看了一眼童芷苓，这才继续冲王向阳道：
“话说，向阳啊，童先生在那教课呢，你不跟着过去学两手吗？
当初可是你说的，要找个大家，好好学戏的。
大家我给你找来了，你倒是学啊！
结果呢，你就学了两天，然后就不学了。
年纪轻轻的，不好好学，整天披着大衣，在这喝酒晒太阳，合适吗？”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王向阳一脸淡定的抱着暖水袋道。
“我是编剧啊！
我学戏，只是想了解一下这种艺术形式，然后刺激一下灵感，好写出新的剧本跟曲子而已，又不是我自己想去当京剧演员。
这玩意儿我懂，不从小练个十年功，唱不好的。
我都这么大了，嗓子都定型了，就别白费功夫了。
这就叫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各司其职。”
“嘿。”谢晋给气笑了，“你把偷懒跟矫情说的如此清新脱俗，佩服啊佩服！”
“过奖过奖！”王向阳呵呵一笑。
看见他这副惫赖样子，谢晋摇摇头，也拿他没办法。
先不说王向阳情况特殊。
就说他懒归懒，但也真的有才，才华横溢的那种。
以至于就算是谢晋，也只是对他恨铁不成钢，觉得他虚度光阴，白白浪费了自己的才华，但也讨厌不起来。
别说他了，就连那位童芷苓先生，多严格要求的一个人啊，平时最讨厌懒汉了！
可她愣是被王向阳随手写的一首新歌，以及他唱出来的不伦不类的假戏腔给折服。
然后，童先生又被他一顿歪理输出，什么灵感啊，空灵啊，李白醉酒诗百篇啊，竟然真的信了他，对他百依百顺，随这小子偷懒去了。
对了，他写的那首新歌是啥来着？
哦，想起来了，叫《探窗》！
别说，还怪好听的。
比如那句：
“她唱着他乡遇故知，一步一句是相思，台下人金榜正题名，不曾认台上旧相识！”
还有那句：
“他说着洞房花烛时，众人贺佳人配才子，未听一句一叹戏里有情痴！”
嗯，歌词虽然简单直白，却听着就带感，忍不住就唏嘘起来，到现在一想起来，那歌词儿还在脑海里来回荡啊荡，挥之不去。
最重要的是，这首歌里，他竟然有大胆的创新。
不单纯是京剧里的传统唱腔，他还加了流行歌曲的很多元素。
他的吉他弹奏加通俗唱法，伴随着二胡跟京剧戏腔的唱法，居然完美的结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独特的韵味。
就连童先生，听到那首半洋不中，半通俗半戏腔的《探窗》后，也是拍案叫绝。
而且这首歌背后的故事也不错。
讲的是清朝末年的才子佳人，彼此相爱，却又彼此错过，然后彼此遗憾的故事。
在谢晋看来，故事本身没啥太复杂的。
但配合他写出来的那首《探窗》，以及那种明明彼此相爱至深，却处处错过的叙事方法，特别的感人至深，唏嘘不已。
如果真的能就此改编成一出新戏，肯定能造成轰动。
可惜，这小子太懒，只出了一曲半洋不中的歌，又给了个故事大概，然后就不管了。
说什么他只负责画骨，皮肉还需专业人士来画，愣是要童芷苓自己去完善这个故事。
当时听王向阳这么说的时候，谢晋都有股上去揍他一顿的冲动。
那是谁？
童芷苓啊！
一身傲骨，从不服人。
戴笠都尊敬的大家。
那位女首长都没压服的人。
可也怪了，童芷苓竟然对王向阳喜欢的紧，各种护着。
要知道，童芷苓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想当初，洪流时期，大家都战战兢兢，可她愣是不低头，就不肯跟那位女首长服软。
最后，她为了保全家人，竟然主动牺牲了自己，亲自提供所谓证据，让弟弟揭发她。
虽然她被下放的那段时光，她从没多说什么，但谢晋也有过雷同的经历，怎会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日子。
但不管谁来，不管什么人，不管什么遭遇，都不能让这样的人低头。
印象中，她是最讨厌偷懒的人才对，对自己，对他人，都是严格要求。
然而这样一个人，到了王向阳这里，各种坚持全没了，比对亲儿子还亲，简直没眼看。
果然，哪怕是童先生，一旦看人看顺了眼，眼里也没缺点了。
想到这里，谢晋又斜眼看了看王向阳。
发现他依旧半眯着眼睛，跟个老大爷一样，抱着暖水袋晒太阳，再次摇摇头。
刚开始见他的时候，好像不这样啊，挺精神一小伙儿。
怎么没几天就这样了？
难道是钱江不在，心情低落的缘故？
其实谢晋还真想差了。
王向阳现在的状态，才是他的本性。
之前的谨小慎微，兢兢业业，不过是营业状态而已。
但随着他跟谢晋等人的熟悉，以及发现自身价值的重要性后，他就越来越放开了。
确切的说，是越来越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那好逸恶劳的本性，不就慢慢回来了嘛。
就在谢晋皱了皱眉，正寻思怎么再劝劝王向阳，让他别浪费了自己的才华跟韶华，赶紧趁年轻，起来努力的时候。
就看见半眯着眼睛晒太阳的王向阳，突然睁开眼睛蹦了起来。
紧接着，包着毛巾的暖水袋被他拿开，随手扔在了桌上。
再接着，就看见王向阳带着谄媚的笑容，从把包着暖水袋的热毛巾抽出来，双手拿着，冲正往这边走的童芷苓递过去：
“童老师好，童老师辛苦了！
来，擦擦汗吧！
这毛巾是干净的，我一直放暖水袋上捂着，还热，一直给您备着呢。”
童芷苓一愣，然后笑着接过热毛巾：“有心了，不过我不累，也没出汗，还是给冷眉吧，她比较辛苦。”
说到这，童芷苓随手把热毛巾递给臭着一张脸的冷眉。
冷眉双手接过毛巾，然而二话不说，就擦起了额头的汗水。
但看她盯着王向阳的表情，明显并不领情。
谢晋摇摇头，主动打圆场：“童先生，来喝杯酒吧，小王搞的，热乎乎的，里面加了生姜红枣跟红糖，挺好喝的。”
童芷苓刚要开口，王向阳主动打断：“哎，谢导演，您这就不对了，童老师要保护嗓子，不能喝酒，来，喝这个！”
紧接着，王向阳从军大衣的怀里，再次拿出一个军用水壶，继续冲童芷苓笑道：
“童老师，我这是陈皮普洱加胖大海，不光提神解渴，对嗓子还特别好！
我提前泡好了放在水壶里，一直在我怀里温着，您现在喝，不冷不热，刚刚好，来一点？”
这一幕，把众人都看呆了。
好一会儿，童芷苓眨眨眼：“那，好啊，难得你有心，那就尝尝。”
“哎！”王向阳笑着一点头，直接拧开盖子，把水壶递过去。
“老师，这水壶我提前用开水烫过，倒了茶后，一直没别人喝过，专门为您准备的，您放心喝就成，干净着呐。”
一听这话，本来还有点犹豫的童芷苓笑着点点头，接过水壶，轻轻喝了一口。
“怎么样，还成吧？”王向阳笑眯眯道。
“嗯，好喝！”童芷苓满脸笑容的冲他点点头。
“好喝就成。”王向阳眉开眼笑起来。
“老师，好喝您就多喝点，不够我再给您做。
给您做这个，我特有成就感！
而且我跟您说啊，我这方子，它不光润嗓子，还美容养颜呢。”
“哎，老了，哪还在乎美容养颜啊。”童芷苓笑着摇摇头。
王向阳一拍大腿：“哎呦喂，我的童老师哎，您这话说的，亏心不亏心呐！”
“啊？”童芷苓一愣，“什么亏心？”
王向阳正色道：
“老师，实不相瞒，我当初一见您啊，就惊为天人，还以为您是谢导找来的新女主角呢。
您看看您这风姿，您这身段，您这颜容，哎呀呀，这说出去，谁都以为是我姐呢。
说您不到三十都有人信。
我这老师叫的啊，说实话都有点虚呢。
其实我内心里觉着吧，叫您姐姐更合适。
奈何我们都是世俗中人，受到世俗的约束。
没办法，我只能违心的叫您老师了。
但在我的心中，您永远是我的姐啊！”
“咯咯咯！调皮！”童芷苓下意识掐起兰花指，手背遮嘴，十分开心的笑起来，倒是多了一番妩媚。
谢晋：“……”
冷眉：“……”
谢晋默默的再次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默默一饮而尽。
冷眉默默握紧了热毛巾，默默继续擦汗。
俩人性别不同，年龄不同，追求不同。
但此时此刻，谢晋也好，冷眉也罢，不约而同的，都有了一股想暴揍这小子的冲动。
贱不贱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