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苟富贵 勿相忘啊
琐碎之事，无需多言，
转眼已到了八月，天气依旧炎热。
高唐州一处角落，一名乞丐，正卧在树下，悠哉悠哉地吹着微风。
他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浑身散发着恶臭，
还拖着一条打了绑带的腿，以奇怪的姿式压在身下，似是已经断了。
他用一根树枝，正在地上写写画画，神情专注。
若有人感兴趣，走近细瞧，便会发现，此人写的字竟出奇的好。
“师父！师父！开饭啦！瞧我给你讨来什么好吃的！”
一名八九岁模样的小乞丐，捧着一个脏碗，喜滋滋地跑了过来。
那人抬头一瞧，立刻大声叫道：
“跑慢些，莫要把汤洒出来了喽！哎哟！那可全是油水！”
小乞丐跑到树下，将一碗堆着烂菜叶的饭递给那人，笑道：“快吃，里面还有几块碎肉呢！可肥啦！”
“真的？”
那人一喜，将用来写字的树枝折成两断，当作筷子，开始狼吞虎咽。
他将肉挑出来，放在一边，舍不得立刻吃掉，
看一眼，就猛扒几口饭，
“古有望梅止渴，我这叫望肉解馋，有异曲同工之妙！”
那人见小喽罗在一旁窃笑，一边吃，一边解释道。
一碗饭下肚，几块碎肉还未吃，
那人分出一半儿小乞丐，与他一同吃了。
吃饱后，又去旁侧的河边喝了几口水，
天气越来越热，二人又躺在树荫下打着呵欠，准备睡个午觉。
“师父！我刚才看到一个好漂亮的姑娘！
啧啧，我离他三丈远，已经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气啦！
真好闻啊！师父，这是不是就叫窈窕淑女，小子好逑？”
小乞丐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爬起来，问道。
那人瞪了他一眼，翻过身，闭上眼继续睡，一边说道：
“小小年纪，多读点书，识点字，莫要浪费光阴，别老是趴人家墙根偷听！”
小乞丐嘿嘿笑道：“我晓得啦！今年考试，我定能中个头名回来！不给您丢人便是啦！”
他笑容得意且自信，虽是乞丐，却对未来充满着信心。
那人微微一叹：
这个破高唐州到处都透着邪乎，
连小乞丐都要读书识字，还能有机会考取功名。
若是说出去，怕是没人会信！
哎！连小乞丐都能有自己的前途，
可我呢？
虽满腹学问，早就有了功名官身，可惜被困在此地，怕是要终老于此，
命中注定要一辈子饭，当一辈子乞丐！
早知如此！
何必当初要招惹那个煞星啊！
更可怕的是，他竟然觉得当乞丐也蛮好的！
渐渐接受了自己是一名乞丐的事实，还能在乞讨中得到满足感。
他正在胡思乱想，小乞丐却推了推他，叫道：
“快看！就是那位姑娘！她朝咱们这边走过来啦！太好喽！这下能瞧清楚点了！”
那人被打乱了思绪，有些不乐意，坳不过小乞丐的推搡，抬头去看，
下一刻，他便愣住了！
一位身着翠装的女子，正款款朝他走来。
音容样貌，礼仪姿态，一笑一颦，他皆是十分熟悉！
就好似在矾楼，第一次见到她时一般无二，
那时，刚过而立之年的他，一眼钟情，就好似没有谈过恋爱的少年一般，对她万分痴迷，日思夜想。
再后来，有情人终成眷属，
他顶着父亲的压力，甘愿做一名抛妻弃子的渣男，也要去矾楼偷偷摸摸，别有一番滋味！
“蔡郎！”
那女子来到他面前，
站在树下，举着一柄花伞，居高临下，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那人嘴唇动了动，
一句“蔡郎”仿若惊雷，似是劈开了他尘封的记忆，听得他热泪盈眶，
他猛然想起了什么，站起来，便要逃离此地。
小乞丐却抱住了他的脚，叫道：“师父，师父！你跑什么啊？姐姐跟你说话呢？”
他却不顾，拖着小乞丐艰难得走着，双手捂着脸。
他那条看似打着的绑带的断腿，此时竟也神奇的好了。
女子轻轻地跟在他身边，柔声道：“蔡郎！这一年来，你受苦了，你若是怪我，便狠狠地骂我吧！”
“柴公子说了，你不用再作乞丐，他让我们回东京，他说你自由了。”
那人一听“柴公子”三个字，便不敢再走了，
听完了后面的话，他有些不敢相信，问道：“你没骗我？柴公子真是这样说的？”
女子拿出一封信，交给他，道：“你自己先瞧瞧。”
他狐疑地接过信，展开读了一遍，
“真的！竟是真的！天啦！我终于可以回去啦！”
他喜极而泣，泪水哗哗直流，
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或许他不认识柴宣的字，但信里面十张一千两的银票，却是货真价实！
在这高唐州，还有谁出手就送出一万银子的？
……
此人正是蔡攸，蔡京的长子！
那女子是赵伶儿。
一年半前，柴宣本想借赵伶儿之手，与蔡攸交个朋友，
奈何蔡攸敬酒不吃吃罚酒，非但拒绝，还将柴宣臭骂一顿。
柴宣想着，反正已与对方翻脸，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蔡攸绑出了东京。
蔡攸先是到了太平村，每天跟普通村民一般，要干农活。
他当了三个月的农民，实在熬不过，趁着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悄悄跑出了太平村，
然而，他刚出太平村，却被早已等待多时的鲁大脚抓住，
他的腿被打断，丢入高唐州当乞丐。
起初，他也试过找机会逃跑，
他向路人求救，路人转身就告诉鲁大脚，换来一通毒打。
他向街坊求救，
向捕快衙役求救，
甚至拦住官老爷的轿子求救，
他写过信，通过各种途道发出，
不出意外，第二天，这封信就会到鲁大脚的手中。
接下来又是一通毒打！
他折腾了几个月，除了换来一身伤痕，一无所获，
他这才惊骇地发现，高唐州似乎所有人的，都柴宣的眼线，他想离开高唐州，难于上青天！
之后，他便认命了，老老实实当一名乞丐，全身心的融入到乞丐这个大家庭当中。
谁料，当他刚感觉当乞丐也还不错的时候。
柴宣这个该死的，又不让他当了，放他回东京？
蔡攸一肚子无名之火，
真想再痛骂柴宣一场，想了想，还是忍了！
他无奈的随着赵伶儿一同离开，一辆马车正等着他们。
“师父，师父，苟富贵，勿相忘啊！”
身后，小乞丐微笑着朝他挥手告别！
蔡攸顿住，看着小乞丐，眼神中浮现一丝欣慰，他问赵伶儿：“赵姑娘，你身上可带有银子，借我几两。”
“嗯！这个够吗？”
赵伶儿拿出三五两碎银，递给蔡攸。
蔡攸接过，道了声谢，转身快走几步，来到小乞丐面前，将银子给他，叮嘱道：
“拿着，买些笔墨纸砚，好生学习，争取考中进士，我会在东京等你。
还有，莫要再偷听人家墙根，我也听过，没甚意思的！
待你有朝一日中了进士，我请你去矾楼，那里才是人间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