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章，独居
星期五的深夜，王闫打牌又输了，他从棋牌室出来时拎着一瓶矿泉水，边走边喝一路走回了独居的公寓，进门也没开灯，一屁股瘫坐到了飘窗前的沙发上，一口气把剩下的半瓶水喝了个精光，然后开始望着楼下的马路发呆。
我和王闫都喜欢这个大飘窗，这是我们在深圳租过的最满意的房子。上个月来宝安区看房的那天，我们跟着中介小哥从下午三点一直逛到了晚上六点多，看了快十间房子，王闫都不满意。直到最后我们站在这个飘窗前，顺着中介小哥的手指望过去，看到了天边的大海，脑海中一瞬间有了渔舟唱晚，霞光漫天的画面。
夕阳西下，黄昏的海面上漂浮着斑斑点点的轮船，我还在想其中有没有渔船时，王闫站在中介小哥旁边忽然开口说，就这个大飘窗能值五百块。他这句话直接破坏了我的砍价计划，显然又把长辈的教诲当耳旁风了，小时候我们跟妈妈一起逛街买衣服时，他就被教育过，看中了东西要默不作声，心中再满意也要不露声色，需要表现出左右为难、犹豫不决的样子，这样才能把价钱砍下来。
那时王闫试穿到满意的衣服就不肯脱下来，眼下看到满意的房子，一下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原本房租我预估计至少能优惠个两三百块，结果中介小哥坚守报价说最多只能免个管理费。小哥强调这种面向大海的户型很抢手，这是赶巧了上周刚空出来一间，要是今天不定下来，说不好马上就没了。王闫一听小哥这么讲，立刻掏出手机跟朋友借钱，十分钟后就跟着中介去找公寓管理员签合同了。
“林安，我粗略算了一下，你打牌输的钱至少够我们在这间公寓里住五年了，要是长租有优惠的话，六年都够了。其实就算租房的时候你杀价成功，一个月少三百，一年也才三千六，还没你今天打牌输的多。”
“停停停——你打住，怎么成我输的了，你别乱甩锅哈。”
“怎么不是你输的，从小到大你一向很堕落，喜欢拖我后腿。今天我原本计划收拾屋子的，搬进来到现在我提了几次大扫除了，你一直拖着不干。”
“王闫，你是不是把那瓶矿泉水当江小白了？又喝懵了？这副身体不一直是你在说了算么，你真决定让它打扫屋子，我能拦得住？”
“林安，凭心而论，我们不一直都是商量着来的么？你说的跟我独断专行一样。”
“商量着来？六年前，我们毕业时，你跟我商量了么？我只能干看着，等你栽跟头了，我再出来给你擦屁股，那时候你怎么不说你原本的计划了。我再强调一遍，我最讨厌的，就是你给我讲什么计划，还tm原本的计划。”
提到计划我就来气，可说到底，生王闫的气也就是生自己的气。有时候气消了我会盯着镜子发呆，看着自己的眼睛，看久了觉得眼球像是车窗。黑色的瞳孔像是做了防晒处理的挡风玻璃，在那玻璃后面是能够掌握这具身体的方向盘，而喜欢喝酒的王闫总是赖在驾驶位上不肯离开，念叨着什么狗屁计划，放着平坦的大路不走，一而再，再而三得奔向他所谓的理想。
有一段时间我喜欢看精神分裂和多重人格的电影，我想搞明白究竟是谁是主人格，是我分裂出了王闫还是王闫分裂出了我。结果越看越糊涂，小李子的《禁闭岛》，布拉德皮特的《搏击俱乐部》……等一堆影视剧，电影情节跌宕起伏，但没有一点跟我的情况相似，我只是总能在镜子中看到王闫，或者说王闫总会觉得镜子中的人是我。
我总结，我跟王闫最大的区别是在两方面上，情绪波动和生理感受。高兴、悲伤、愤怒、委屈、幸福、兴奋、低落、痛苦、欢乐……他一切的情绪反应都要比我更激烈，像是过山车，时而攀升时而俯冲，我承认这种体验有时蛮有意思的，也理解驱动情绪的原理，但很多次都觉得没有必要，尤其是我们要为之付出巨大成本的时候，比如他在绿皮火车上站一整夜，去见一个只愿意跟别人上床的女人一面，居然能那么开心。至于饿了、困了、疼了、累了……所有的生理感受他都比我麻木，如果我们的身体真的是一辆车，那他从来都是只管开不管修，更可恨的是他长期霸占方向盘，我抢不过他，因为他总是声称自己有一个必须执行到底的计划。
“林安！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我再不济，我是有计划的，哪怕失败了，至少我为之努力过，你呢？随波逐流、得过且过，饿了吃、困了睡、无聊了就去上网玩游戏、你就是一个庸俗到家、毫无理想、满足于放纵低级趣味的垃圾，现在居然还学人家打牌赌钱，难怪人家都看不上你，哪个女孩都不会喜欢你这种自私自利、毫无意志力的男生。”
“你可别再说什么女孩、男生的了，我真的受不了你，男人就是男人、女人就说女人，咱都马上三十岁的人了，还当自己刚十八呢，能不能成熟一点啊？老老实实上班攒点钱，再过几年都该算中年人了，也该娶个媳妇成家啦。”
“切，鼠目寸光，胸无大志。”
“不是？你胸里到底有什么大志？我怎么不知道，你那些计划，计划来计划去，说到底不都是为了女人么？打着爱情的幌子，干着舔狗的勾当，害臊不害臊啊。”
王闫沉默不语，我从飘窗的玻璃上看到他的脸，突然意识到坏了，这次闹情绪的原因不是打牌输钱，还有别的原因。我左顾右盼，直到发现手机的屏保自动换了张图片，才明白这家伙的节日综合征又犯了。
手机屏幕上有一轮巨大的月亮，我有些惊愕，这就又到中秋节了？月亮前有两个人影，是一男一女的轮廓剪影，双手相握，四目相对，一看就是情侣，我定睛细看右下角的时间，8月10日，00：56，七夕节。
我锁了手机，黢黑的屏幕像一面镜子，映出了台灯和沙发，还有灯光下眼角微红的王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