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前任（三）
姜文有一部电影，《邪不压正》，里面他扮演的蓝青峰和廖凡扮演的朱潜龙有一段对话：
蓝青峰：“正经人谁写日记啊？”
朱潜龙：“是啊。”
蓝青峰：“你写日记么？”
朱潜龙：“我不写。你写日记么？”
蓝青峰：“谁能把心里话写日记里？”
朱潜龙：“写出来的那能叫心里话？”
蓝青峰和朱潜龙齐声：“下贱！”
两人碰杯，开怀大笑。剧里他们在讽刺蒋介石，剧外据说是姜文在拍摄《鬼子来了》这部电影时，没少折腾真鬼子——日本演员香川照之，结果人家转头把自己在中国拍戏时写的日记整理并出版成书，在书里没少吐槽姜文这个导演。
《鬼子来了》获得了2000年戛纳国际电影节评审团大奖，但由于未通过国内审核就外出违规参赛，姜文受到了国家电影局五年内不能担任导演的行政处罚。我一直认为这部电影是姜文的作品中第二优秀的，最优秀的是《阳光灿烂的日子》，比后来他拍的《让子弹飞》《一步之遥》《邪不压正》民国三部曲要强上许多。姜文后面的电影似乎总想告诉观众一些道理，电影情节不过是在为了展示这个道理而服务的，有的道理我嗤之以鼻，有的道理我感同身受，就比如蓝青峰和朱潜龙所说的，正经人谁写日记啊！
“林安，你就是想说我不正经呗。”
“不不不，王闫，我是想说你，下贱！”
“那你虚伪世故，道貌岸然算什么？恶心！”
“我虚伪世故，我起码为咱俩交过女朋友，你倒是真诚坦荡，被别人笑是舔狗。”
“操！我再说一遍！我不是舔狗！”
“急了急了，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
“喜欢归喜欢，我真的没有舔过，你是知道的！”
“我可太清楚了，你是只敢偷着舔的怂狗。”
“你好，那刘梦湛闹分手的时候，你没舔么，不一样失败了？”
“咱俩不一样，我是哄女朋友，再说还不是你以前把那些舔狗想法写在了日记里，结果让她看到了？我就不明白了，你写那玩意儿有啥用？”
其实我早该想到刘湛梦看过那本日记的，两个月以前她就不对劲了，但我以为是两人过了热恋期，失去了校园滤镜，所以她没有刚开始时那么喜欢了。
那天傍晚王闫加完班回到公寓时，发现她一个人躺在床上，眼睛不闭，灯也不开，似乎在想些什么东西，便问她怎么了，她只是说心情不好。王闫说，是不是下午睡久了，这都已经到晚上了，吃个饭该去坐地铁了。她木然起身，说不饿，然后就出了门。
在去往塘朗地铁站的路上，她靠在王闫后背上一路无言，等到了地铁口，在广告牌的灯光下王闫发现她的脸上有泪痕。等我们回到公寓之后，打开灯，发现她把屋子里收拾的干干净净，堆在床上、桌上、地上的杂物都归置的整整齐齐，书桌也擦过，桌面的正中间摆放着那个黑色的日记本，我那时便知道她大概率是看过了，于是跟王闫商量把日记本扔了吧，但王闫想都不想便拒绝了，把日记本藏了起来，我说他这是掩耳盗铃，他说他扔不掉。
思绪回到面馆里，我刚想把口中的汤咽下，然后开口跟她解释，可不知道哪来的一股气，岔开了呼吸道，瞬间就呛住了，随之而来的是猛烈的咳嗽，我慌忙去拿桌上的餐巾纸。
刘湛梦乘胜追击：“林安，为什么我把它摆在桌面上你还能视而不见呢？你不光不来找我聊，还把那个日记本藏到了衣柜的最里面。你什么意思？你就没在意过我。”
我用餐巾纸捂住了口鼻，不让口中的液体喷出来，可眼睛里又涌出了液体，我知道那是王闫在哭。他像是一只被打到了七寸的蛇，被抓住尾巴的猴子，被拔光了羽毛的落汤鸡，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更不敢直视刘湛梦的眼睛。
最大的弱点彻底被对方钳制住了，在“我是否爱她”的辩论赛上我哑口无言。
刘湛梦叹了一口气：“可能是我们进展太快了吧。”
快么？以我的角度来看，不快，在大学认识了一年，虽然交流不多但至少彼此有了解。在深圳，两人恢复联系后，见了五次面，吃了四次饭，看了三场电影，用了两个月，最后在一起，这个节奏不算快吧。
2022年的2月14号，公司的一个男同事组了一个情人节的局，我和他一起跟两个女生在酒吧喝到凌晨两点，晕晕乎乎中大家一起转战粥铺，他告诉我他必须先撤，上周认识的一个开美容店的女人正在他家等他。我粥喝多了酒劲上来有点反胃，说等我吐完回来再聊，结果那家店里只有一个卫生间，我在门口排队，听到里面的人吐得翻江倒海，随后开门出来一个穿着粉色衣服的漂亮女人。等我再回到桌上时，同事问我可不可以帮他要一个女生的微信，我抬头发现刚在卫生间遇到的那个女人，正在跟几个朋友谈笑风生，我问他为什么不自己去，他说今天喊来的两个女生都跟他有些暧昧，不想破坏形象……二十个小时以后，他给我发来了微信，说他正躺在那个粉衣女人的床上。
快么，以王闫的角度来说，很快，他说两人真正接触的时间可能还不到100个小时，除了吃喝玩乐都没有深入聊过任何话题，严格来讲，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两人都不算真正了解对方，结果稀里糊涂得就算在一起了。
2020年的11月14号，刘湛梦给王闫发消息，说她正在陪闺蜜逛街剪头发，晚上去找他看电影。王闫正在公司加班，看到后三下五除二干完了手里的活儿，回家收拾了一番个人形象，然后去西丽地铁口等她。当晚，两人在巨幕影院看《风平浪静》，由章宇和宋佳出演的男女主角，剧情大概是讲品学兼优的章宇在高考结束后误杀了人，逃亡外地十多年后返乡，被高中时期就一直爱慕他的宋佳留了下来，两人暧昧出了火花，又被当年目击他杀人的发小威胁，不得已再次犯罪，直到最后落入法网的故事。
深夜场次，小众文艺片，就没几个人看，巨大的影院内零零散散坐着两三个人，王闫和刘湛梦坐在最后一排的情侣专座上。影院的空调马力十足，冷气飘进王闫的短袖里，让他想起来当年自己在影院检票被冻感冒的事情。大学时期王闫在郑州国贸的电影院兼职，每当有鬼片在午夜场上映，隔天就会听老同事们说情侣专座又出新视频了。放映厅里的最后一排称作情侣专座，因为总有一些情侣喜欢在最后一排干些出格的事情，自以为没人看见，实际上被监控拍的清清楚楚。王闫把自己做兼职时的故事讲给刘湛梦听，她笑得花枝乱颤，问他在影院巡厅时有没有亲自碰见那种事情，王闫表示自己那时还是个纯情男大，午夜场他基本不巡厅的。刘湛梦又问他为什么想到去影院做兼职呢，王闫回想了一下没再回答，刚好影片开始了，他说先看电影吧，文艺片不认真看的话，真看不懂的。
那场电影，王闫到最后也没能看懂，除了宋佳的那场强开章宇的激情戏让他留有印象以外，其他的情节他都想不起来了，因为看电影的间隙里，他也在看刘梦湛。昏暗的光线里，女生的耳环闪闪发亮，那天她剪掉了齐腰的长发，换成了发梢齐耳的短发造型，王闫在地铁口接到她时被吓了一条，第一眼还以为是自己认错了人。那场电影，刘梦湛看得全神贯注，碰到一些晦涩的情节还会问一旁的王闫，而王闫的思绪却回到了2017年，问我，他为什么去电影院检票。后来，王闫一直说那晚的事情全都怪我，怪我怂恿他在双十一的时候表白，怪我在电影结束后同意她来家里住，怪我给他说坐怀不乱的除了柳下惠就只有太监。
“王闫，你一个25岁的老处男，平时除了上班就是打游戏，要不是走了狗屎运，会有大学女同学主动联系你，还三番五次和你出门玩？人家在光棍节点拨你，挑明关系了才来找你过夜，然后你洗完澡跟人家趟在床上说早点睡？那你是不是有点，有点太给脸不要脸了？”
“可这不是我的节奏啊。”
“你的节奏？你的节奏就是喜欢一姑娘，出门连手都不敢主动拉，然后回家写日记？”
“我……”
王闫觉得自己很委屈，他又想起了从前，明明那么努力，可为什么总是事与愿违。他看到刘湛梦坐在对面，似乎仍在讲些什么，可他已经听不到了。她说的对，他确实不够爱她，可她说的又不对，自己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在意她。
“林安，如果我们这次挽回了她，她的生活会变好么？”
“不清楚，但不挽回她，我们的生活一定会变坏。如果你让我做决定，我绝对不会跟她分手的。趁着这次机会讲清楚，不好么？”
…………
王闫：“我们之间，不一直是你在掌控节奏么？”
王闫还没说完就已经后悔了，可这句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已经飞在空中了，想收回也来不及了。刘湛梦听到后，瞬间就红了眼睛，两滴泪珠从她的大眼睛里流出，沿着脸颊滚落到了桌面上，她张嘴却没有说出来话，接着起身夺门而出。
那天王闫到家写了最后一篇日记：
——2021年，3月，13日，星期六，阴——
1.小时候老师说写日记是个好习惯，扯犊子，写下来就可能让人看见。
2.今天一直在这台机子上玩，知道币用完了还是没抓起来，她说我是个赌徒。
3.没错，我好赌，谁又不是呢？我来深圳本就是孤注一掷的赌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