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升旗
元旦的钟声准时响起，无数的烟花在天空绽放。
胡同里的爆竹声不断回响，鲜红的纸屑带着浓浓的火药味。
陈九成站在院子里，只能看见狭小的四方天。
这里太拥挤，大四合院里套着更多小院。
前中后院，被每家每户都分隔成一个个小天地。
陈家的东厢房前也是搭的房子做厨房，和隔壁还有对门盖的小屋正好形成一个院子。
拥挤，狭小，但是自有一番天地，喧闹中带着一丝安静。
让陈九成避免邻居好奇的窥探，站在院子里看天上的烟花。
这里对他来说太陌生，亲人之间尚且生疏，更别说邻居了。
“饺子好了！九成，过来帮忙！”
小厨房里，小婶的呼唤让陈九成回过神，连忙钻进去。
厨房很小，一个灶台，一张小桌子，只能站下两个人。
林秀云在烧火，看高高的陈九成弯着腰低着头挤进矮小的厨房，被小婶使唤着端饺子，她心里有些心疼，但是只能放在心里。
元旦之后她就要回去了，以后这种事情是不可避免的。
陈九成没有觉得委屈，只是母亲代入他寄人篱下的视角而已。
谁家孩子在家不帮忙干活呢。
反过来，陈九成还有些心疼小婶和奶奶这么多年一直在这么矮小的厨房里张罗一家人的一日三餐。
一个家里，每个人都在付出牺牲。
呃...除了陈文斌这个小兔崽子。
陈九成端着饺子还没放到桌子上呢，放完炮回来没洗手的他就想伸手偷吃。
不过手还没碰到饺子呢，就被坐在旁边的小叔用腿勾起来耸一边去了。
小叔的动作行云流水，看样子这一幕发生过很多次。
陈九成忍不住笑，刚想转身去厨房继续帮忙，就被奶奶拉住。
“你坐着吧，我去就行。”
奶奶对着他笑笑，手脚麻利的走进厨房忙活起来。
陈九成站在原地看着陈文斌和小叔顶嘴，心里很羡慕他还能这么无忧无虑。
爷爷看看他，主动开口道：“九成，坐。”
“哎。”陈九成老实坐下，看向爷爷等他训话。
“书都带了吗？明天跟你小叔去隔壁王老师家补习。”
爷爷说完，又扭头看向小叔陈国庆交代：“你明天买点东西带他去。”
此时端着菜进来的小婶正好听见这句话，眉头微微蹙起。
她看一眼满口答应的陈国庆，就建议道：“爸，我记得你那还有战友寄过来的茶叶吧，王老师爱喝茶，送茶叶就挺好。”
爷爷面露不悦，抽着烟看一眼小叔陈国庆，像是嫌弃他妻管严。
小叔陈国庆被亲爹的眼神臊脸都红了，抬手就给撅着屁股趴地上玩的陈文斌一巴掌。
陈文斌愣了，然后哇的就哭出来。
小婶顿时扭头骂道：“冲儿子发什么火！”
小叔看着她，哼了一声扭过身不说话。
陈九成在旁边很尴尬，但是没人照顾他的感受。
林秀云此时跑进来接话道：“明天买东西的钱我出！”
陈九成抬头看向她，她的脸上还沾着一点点灰。
林秀云冲他温柔一笑，仿佛在说妈在，别怕。
小婶此时转过头看向林秀云堆着笑道：“嫂子，花那个钱干嘛，你挣钱也不容易。”
林秀云笑着说道：“该我出的。”
小婶冲她一笑，然后扭头看向沉默的爷爷。
“水开了！淑芬，来下饺子！”
此时奶奶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打断了屋里的谈话。
小婶这才放下手里的盘子，不再提这件事。
林秀云走到陈九成面前笑着叮嘱：“九成，明天去老师家好好学，考上大学就好了，考上大学一切都好了。”
陈九成嗯一声，挤出一个微笑保证道：“我会考上的！”
饭前的小风波再一次过去，陈九成的窘迫和尴尬也再一次被母亲挡住。
只是很快他就要独自面对这些了。
爷爷的沉默，小婶的计较，奶奶的糊弄，小叔的无奈，堂弟的调皮......
未来半年的日子不好过。
元旦就这么过去了，没有什么喜庆，更别说欢乐。
饺子吃到嘴里都没什么滋味。
元旦过去的第二天，陈九成跟着小叔去了王老师家里。
林秀云出钱买了一条烟和一罐茶叶。
王老师人很好，和陈九成详细聊了功课，让他元旦假期后过来上课。
元旦假期结束，林秀云的假期也结束了。
现在必须要返回兵团。
这天陈九成起个大早，外面天还是黑的呢。
今天要去看升旗。
这是当初和父亲约好的，要带他回来看升旗。
今天还要去故宫，还要去吃卤煮，还要去什刹海，还要去北海公园......
很多地方要去，看完这些林秀云晚上就要坐车走了。
天色漆黑的时候，陈九成抱着用布包裹起来的骨灰盒和母亲一起出门了。
当他们来到天安门的时候，天色刚刚泛起一抹白色。
广场上很热闹，今天是一月一日，来看升旗的人非常多。
天气非常冷，陈九成的鼻子都冻红了。
林秀云伸手整理一下他的围巾，然后搂住他的胳膊。
一家三口面向国旗的方向，看着鲜红的国旗随着太阳一起缓缓升起。
阳光也在此刻照耀在他们身上。
天安门、故宫、天坛......
一天下来陈九成他们去了很多地方。
直到夜幕快要降临，才来到火车站。
火车站门口，小叔陈国庆提着一包行李四处张望。
看到陈九成他们的身影后才举起手挥了挥。
“嫂子，给你买了点东西带着，东北那边应该买不到，九成在这你不用担心。”
林秀云看着他认真地拜托道：“国庆，你哥就九成一个儿子，他现在不在了，你多费点心。”
“放心吧嫂子。”陈国庆认真地回道。
林秀云这才对他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塞到他手里说：“这是九成下个月的生活费，你拿着。”
小叔想要推辞，但是林秀云没给他拒绝的机会。
小叔叹气，把行李递过去。
“嫂子我送你进站。”
月台上，陈九成拉住要走的林秀云，认真地保证道：“妈，我一定好好学，考试前就回去，你别担心。”
“嗯，我相信你！妈等你回来考上大学！”
林秀云伸手摸了摸被黑布包裹的骨灰盒，眼角滑过一滴泪，便转身拎着行李挤上火车。
陈九成在月台上隔着车窗追着她的脚步，只感觉鼻子很酸。
随着火车缓缓启动，小小的车窗中再也看不到母亲的身影。
陈九成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