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艰难,但依然坚持
萝卜汤,或者说是只加了点盐的水煮萝卜本就没什么滋味,更别说还说一直长到仲秋的老萝卜,口感直逼皮带,尤其主食还是参杂不少谷壳木屑的谷糠饭了。
哪怕杨方如今饿的能吃了一整头牛,面对这种食物也依旧感觉味同嚼蜡,只能努力将面前勉强能够称之为食物的东西吞咽下肚。
而一旁的杨心,即便是面对这种食物,依旧还能够保持细嚼慢咽的优雅吃相,让杨方不由真心赞叹,虽然话说这样的吃相也看不出来对食物的喜好便是了。
不过,杨方却是注意到,杨心纤细的手指尤其是虎口附近却是分布着众多或新或旧的细小伤口,想来亦是老萝卜的缘由。
“九郎……尤老刚才又来了,还是赋税的事,说是官府吩咐,要提前到这个月底。”
似乎是注意到杨方的视线,杨心吃到半截,放下筷子,犹犹豫豫提起方才的事“可家里已经没钱了,要不……当然我也只是提个建议,要不你再养两天身子,便去城中做个活计吧,靠爹以前的关系,说不定能……”
“要是月底凑不出赋钱,只怕……”
而在说话之时,杨心更是神情紧张的盯着对方脸色,双手紧紧攥在一起。
朝廷重孝,人尽皆知。但谁家能没个生老病死,若都是按照礼法所说动不动就要守孝三年,只怕这日子便过不下去了。所以寻常人家也都只当是圣人又说了些放屁添风的闲话,家中老人逝去,也基本都是置办场热闹的葬礼,以表缅怀,以慰后人,仅此而已。
也正是因此,能够严格遵照礼法为长辈守孝之人,才会被朝廷视为人伦典范,以此作为选拔官员的重要标准,孝廉一课更是成了世人心中对察举选官的代称。
只是时过境迁,最能出高官的孝廉一课早已成了世家大族嘴里的肉,又如何肯让给他人?
举茂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
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
这是连乡中孩童都知道的残酷真相,可为何九郎他却如何也想不明白?
想当初,就在父亲头七过后不久,便前来吊丧的友人关心起了九郎的生计,想要给九郎在商会安排一个记账录事的差事,却不想九郎都是因此而脸色大变,最终更是闹得不相往来。
对于杨心所言,杨方也自然清楚。
事实上,他也正是因此而发愁。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杨方实在不想细嚼,费力吞咽下口中的食物,默默在心中盘算着账簿。
在他的印象当中,汉代崇尚无为之治,轻徭薄赋,三十税一才是。
但这却仅仅只是针对耕田的收成而言,除了田税之外,每人每年还要向朝廷缴纳120铢的人头税,被称为算赋。
除此之外,成年男子每年还有三天的戍边义务,但却要自费衣食住行。
而且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冀州戍边目的地设在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凉州,逼得所有人都只能选择交300铢由官府找人代役,在官府叫法虽然是更役钱,但哪怕是各级官吏,私下里都是以更赋相称。
并且,世间山川草木都是帝室所属,即便是想要上山打猎,也要每年交一笔200铢的猎赋,以换取行猎的资格。
也因此,父亲虽是已经亡故,但这笔钱却是依旧需要上缴。
两人份的算赋,自己的更赋外加一份猎赋。
“也就是说,在月底之前,自己至少要搞到740铢。”
杨方揉着眉头,只觉压力扑面而来。
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哪怕在像廮陶县城中做工,一个寻常壮劳力每日工钱也不过二三十铢,想要赚到这笔钱都需要不吃不喝个把月,更别提自己如今还是在榆亭这么个穷乡僻壤。
如今处在仲秋,正是官府忙于收税以及应付上面考核的时候,即便父亲在官场当中有几分薄面,但如此关头却也只怕是无济于事。
少有交好的商贾护卫,却也因为原身的自视甚高而交恶,可谓是身体力行诠释了什么叫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而若是欠税,等待杨方二人便只有城旦舂一途,也就是男的修城挖渠,女的舂米淘衣,彻底丧失人身自由。
看着杨方凝重的脸色,杨心没敢多说什么,安安静静把饭吃完,随后便手脚麻利的去刷锅洗碗。
杨方环视屋中,而今唯一的出路,似乎唯有打猎一途。
原身幼时跟随父亲学过一段时日,后来望见高官出行华丽皂盖车方才弃武从文,虽是荒废多年,但基本的底子有,上手应当算不得什么难事。
父亲出事之前,带的是全套装备,弓、箭,投枪、猎刀……甚至就连家中喂的两只猎犬都是一并跟随上路,可谓是齐齐整整,全没了踪迹。
如今,家中只剩下了此前换下的一张旧弓。
杨方伸手将积满灰尘的长弓取下,挂在墙上数年,弓弦已经变得有些松了,不过既然是学过射箭,原身自然也也有结弦的本事。
从家中仅有的灯盏中取出些松油润弦,杨方轻松将弓弦重新上好。
而就在他轻拉弓弦,想要确定弓弦是否绑紧之时。
几行透明的小字,却是突然缓缓浮现在他的眼前:
【技艺:箭术(初窥门径)】
【熟练度:23/100】
【特质:无】
等等……这是?
杨方愣了一下,随即方才反应过来。
系统?!!
对于杨方内心之中的激动,没有任何回应,他只好自己慢慢研究。
似乎,只要他坚持不断进行练习,对应技艺的熟练度就能不断提高,熟练度圆满之后就能升级?
岂不是说,只有他一直肝,就能一直提升,不会倒退,努力更不会白费?
想到此处,杨方心中又是一阵意想不到的狂喜。
毕竟,打猎可绝对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
若是有张弓,就能轻松猎到猎物,榆亭周边三乡两庄就没有人会老实巴交的去种地了,猎赋也绝对不会只收200铢。
但如今有了系统加身,形势自然是大为不同,更是令杨方干劲十足。
按照记忆,又在里屋成功翻出大半壶旧箭,虽然也是布满了灰尘,不过箭头依然锋利十足,简单擦拭就能继续使用。
随后,杨方来到院中,用破布旧衣以及干草和自己才换下的粗麻孝服拼凑起一个简单的箭垛,开始准备进行练箭。
农家院落,惯常是要包含菜园,旱厕,灶台,柴房以及可能的鸡圈、猪圈在内的,杨方如今所处的这间亦是如此,面积颇为开阔,左右能有大约一百五十步的距离,起码对于他如今的箭术水平来说绝对是绰绰有余了。
他手中这把唯一遗留下来的弓是以桑木为材,牛角垫腹,牛筋做弦,外罩青漆,属于典型的直曲形制。
而根据记忆当中,这把弓力足有五斗,也就是六十斤,虽然依旧属于软弓,但在民间猎弓当中已经当得上是少见的精品,杨正也是直到在军中混出名堂得到一柄满石强弓后,方才被闲置下来。
不过,闲置了这么久,即便重新紧过弦,只怕弓力也会有所下降,不过四五十斤应当还是有的,对于狩猎寻常野兽应当还是能够轻松胜任。
立好箭靶,倒退数出五十步,杨方屏气凝神,按照记忆当中学过的射箭要领缓拉弓弦,双臂贯力,随后弓张似月,箭矢旋即猛然射出。
嗖!
在杨方饱含期待的眼神之中,却是直接堪堪擦过脸盆大的箭垛,插入了一步之外的空地之中。
“可惜。”
暗叹一声,这箭虽是射空,杨方却并没有感到任何气馁。
别的不说,至少他对于自己射程的把控还是很精准的。
只要他手握弓箭,那三行小字又是自他眼前浮现,而随着方才精心瞄准的一箭射出,熟练度一栏也是同步加一。
“噫?射空也能加?!”
没有任何犹豫,杨方拎箭上弦,微微用力,随后将其弹出,堪堪落在脚前。
只是可惜,这样投机取巧的办法很明显是无法增进箭术水平,熟练度也是纹丝不动。
无奈,杨方只得动身将箭矢捡回,重新开始认真练习。
又是三箭射出,总算是有了第一支箭中靶,熟练度也给了两点,但杨方却已是累的气喘吁吁,额头更是布满汗珠。
病灶虽除,但自己这终究还是大病初愈的身子,方才所下肚的食物又根本没有什么影响,张弓射箭又是颇费气力。堪堪几箭,几乎都快要将杨方掏空,此刻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打颤。
不过所幸,他所付出的每一滴汗水,都能清晰得自眼前显现,让他能有咬牙坚持下去的勇气。
‘加油,还有73点箭术就能升级了!’
心中暗自为自己打气,但手臂的酸软却是不曾消退,杨方只得先走向箭靶将射出的箭取回,来回的时间权当作是休息放松。
小心将射入粗麻当中的箭矢取出,所幸完好无损。
‘看来这圣遗物箭品质倒是不错。’
杨方刚才如此想到,再捡射偏的三支箭时,却是悲催的发现,其中一支不知是因为尘封太久还是地面太实,箭杆上竟是出现了一条明显的裂缝,眼看是用不成了。
也就是说,若是自己射的太歪,不仅是箭术提升缓慢的问题,搞不好自己还会因此而陷入没箭用的尴尬局面。
将损坏的箭放在一旁,虽然说由于这条裂缝,箭身变得极不稳定,无法再用于练习。可首尾两端的箭簇和尾羽可还有废物利用的可能,在眼下这家徒四壁的局面之中,自然是要尽可能勤俭持家才是。
又将壶中其余箭矢仔细检查一番,尤其确认过箭杆的状态之后,也顺道数出了自己手头可用的箭矢还有十二支。
而不管是练箭还是打猎,箭矢都是毫无疑问的的消耗品,杨方当即预留出一半、也就是六支箭矢以供上山打猎用,其余则当作是练箭时的耗材。
‘若是这六支箭全部因为练箭而损坏,那不论箭术熟练度多少,自己都必须进山了。’杨方在心中给自己定下底线。
虽说磨刀不误砍柴工,但毕竟也得真的去砍不是?
揉揉酸胀的臂膀腰背,杨方沉心静气,继续全神贯注的练习箭术。
嗖!嗖!嗖!
又是三箭射出,但却足足花费了杨方半刻钟的时间。
而之所以如此缓慢,原因无他,实在是太累了。
每当他想要使力张弓,便感觉自己好似陷入了无尽的沼泽一般,想要挣扎的念头越强烈,所得到的反馈反而就更加虚弱,难受之至。而在好不容易攒足了气力张弓搭箭之后,瞄准之时更是要强压下身体的疲惫好让双臂持续的抖动停歇片刻。只是等那一箭射出之后,被强压下去的疲惫就更为强烈的自心底涌出,直冲得他头晕目眩,天旋地转。
也正因此,在两箭间隔当中,他不得不长久的进行深呼吸,好让自己重新一点点恢复气力再度练习。
不过,如此努力也算是见到了些立竿见影的收获,随着最后一箭总算是成功命中,熟练度也适时突破,来到了前所未有的三十这个级别。
而代价便是,杨方气喘如牛,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将身上衣衫彻底打湿。
原本,杨方是打算一口气将留作练习的六箭全部射完之后,再动身将其捡回的,只是从眼下的情形来看,他明显是高估了自己的体能,也适时做出调整。
‘算了,还是三支箭一组进行练习吧。’
顶着触电般虚弱的感觉,杨方一步步缓缓向着不远处的箭靶走去,他感觉身体几乎每一处都已经达到极限,但他确信,自己确实是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别的不说,四箭中一到三箭中一,不就是十足的进步?
……
此刻的房门后,正在挑出谷糠当中明显枯叶好筹备晚饭的杨心也不由被院中的动静吸引了注意。
躲在虚掩的门后,望着院中九郎的举动,尤其是明明双腿已经不住打颤却还要继续咬牙坚持练箭,她一时竟是有些不敢置信。这还是以前那个就算是安稳坐着看书,过不了一刻钟就要叫嚷腿麻腰痛的杨家九郎吗?
但转而,她却是不由担忧起来,九郎这虚弱的读书郎身子骨,能否经得起这般磋磨的苦练。
但无论如何,她知道,九郎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只能依仗他人的少年郎了,而是一个值得依靠的男子汉。